等炽水寒和花落月追上百里千川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张坚毅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镇定地对炽水寒他们说:“我们动身回程吧。“待三人依计划返回了青玉镇。炽水寒便用妖力将续魂草化成一枚黑色的丹药,喂百里老爷服下。
三日之后,百里老爷的病情便有了起色,他原本枯槁灰白的脸上慢慢地有了红润的血色,犹如重新入注了生命力,全身寒症的疼痛也慢慢褪了下去。百里千川日夜不寐地守着他,亲自为他煎药,服药,花落月却猜不透他的想法和决定。半月后,百里老爷已慢慢清醒,甚至可以由人搀扶着下床在院中小憩。
这日傍晚,天色很快就阴沉了下来,雨点轻轻敲打在窗棱上发出点滴的声响。百里千川像往常一样房间里喂过百里老爷服药后,却没有离开。
百里老爷如今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他瞧着百里千川一脸心事重重地样子,坐在离自己不远处,只听见他语气镇定地道:“父亲,有一件事,我想听您对我实言。
“什么事?”
“您知道夏生和阿香么?”
百里老爷在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身子莫名一颤,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他不敢对上百里千川那双直视着他的双眼,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时间和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只剩下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
好一阵,他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低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百里千川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在鬼界的所遇讲了一遍。言毕,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百里老爷,却看不出一丝情绪,他静静地道:“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百里老爷看着百里千川那张在烛光映照下,与夏生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揉进了砂子,让他疼得要溢出泪来,终于,沉默良久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年,他是百里寨的山贼头子,做着拦路抢劫,杀人劫财的行当,靠在刀口上搏命而生存。
然后,他遇见了夏生和阿香。
阿香的温柔善良像青玉山里开着的含笑花,他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于是,他囚禁了这一对原本两情相悦的情人。他对阿香百般讨好,却并不想用强得到她,他希望她的心里能真的有他的身影,哪怕只是一丁点,即使他知道她深深爱着的人是夏生。
于是他跟着夏生学识字,学礼教,学一切能让他看起来更靠近夏生的东西。他只是希望阿香看他的眼神中不再带着畏惧或者鄙夷。
夏生和阿香一直苦苦哀求他放他们离开,也曾劝他改邪归正,弃恶从善,回到正常人的生活,甚至,他们愿意和他一起结伴下山。他为此而犹豫,而动心。可是,他的兄弟们并不答应,一旦走上江湖这条路,便是不归路,谁也不能半途而退。
于是,山寨爆发了内讧,曾经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出卖了他,更想要置他于死地取而代之。
就在他准备要放走阿香和夏生的前一晚。他们放火烧了山。
等他杀出一条血路,负伤赶来救他们的时候,夏生已经被大火吞噬,他只来得及拼死救下了阿香。而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阿香已经有了夏生的骨肉。
夏生曾经教过他识字读书,算得上他半个老师,而阿香,这个他心底偷偷爱慕的女子,却因为他而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他愧疚,他后悔,可是他却已经来不及弥补。只能看着一日日消沉下去的阿香在生下孩子后,也终于撒手人寰。于是他只能带着满心的自责和内疚,小心翼翼地藏起这个秘密,加倍悉心地疼爱那个因他而父母双亡的孩子,更靠着日日行善来安抚他惶惶不安的内心。
窗外的雨合着呼啸的晚风,雨点瓢泼,雨声淅沥,犹如谁在低低的哭泣。
百里千川一动不动地坐着听完,却始终一言不发。
百里老爷眼角似有眼泪,他喃喃道:“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的父母,还让你认贼作父了那么多年。我不是什么好人,你现在知道了真相,若想杀了我为你父母报仇,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这都是我欠你的。”
听到这句话,百里千川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他愤然站起身,重重地撞开面前的桌椅,拔出长剑指向养他护他却是他杀父仇人的人。他浑身不住地颤抖,却努力逼回眼眶中的热泪,他低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父母!我要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百里老爷脸上老泪纵横,却不躲不闪,在百里千川面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炽水寒和花落月听见响动赶来,见到眼前的这一幕,花落月出手极快,下意识地拦下百里千川握剑的手。
炽水寒看了看百里父子二人,屋内是让人窒息的沉寂,他默默地拉开了花落月的手,对百里千川道:“只希望你以后不会为你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举剑的手臂高高抬起,落下,剑尖抵在百里老爷的胸前,却骤然停住了。百里千川握剑的手用力得指节泛白,剑尖不住轻颤。终于,他“哐当”一声扔下剑,转过身道:“再过三日,便是你的寿辰,等过了寿辰,我再取你的命。”说完,他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屋外瓢泼的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