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穿墙!”
此时王七正对着三官殿外的一面白色影碑大墙,他微闭着双眸,身子略微前倾,身上隐有青芒闪烁,下一刻,只见他忽的一个箭步往前,却是冲着那道白墙撞去。
然而想象之中的头破血流此刻却并未出现,却见王七整个身子竟是隐入了那大墙之中,这时候,墙的另一面忽而青芒乍起,耳旁却听嗖的一声,一阵风起,王七已然端端的站在了大墙的另外一侧。
他回头望了望身后那面完好无损的大墙,嘴角不禁翘起一弯弧度,随即低下头来,举起自己的左手细细端详着,只见此刻他的掌心之中正端放着一张五寸见方的黄色符纸光芒隐现,其上以朱砂描绘着一道道晦涩的符文,虽是龙行蛇走,繁杂难懂,却是一笔描画到底,中间竟是不曾有过丝毫停顿。
此时王七面色笑意闪过,随即又从袖中抽出另一张符纸来,却见这张符纸亦是走笔繁杂,然而两张相似却有不同。正是此刻,忽见王七脚踏七星连环步,一手伸出,二指化剑,嘴唇亦是不住地合动,口中念念有词,这时,他忽的转过身来,身上的瓶罐叮当作响,又似梵音一般。只见他二指夹着手中的符纸引向半空,口中大喝一声——“呔!”
王七的脚尖竟是缓缓离开了地面,忽而吹起的长风将他额前的头发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庞略显严肃之色,这时候,他将那符纸向前一引,口中同时喝道“火来”……
下一刻,虚空之中一团人头大小的火球凭然爆起,在半空之中跳跃着熊熊燃烧了起来,这时王七面色已是略显苍白,然而却仍是掩不住那一脸的喜悦之意。
他并起的指剑上下挥舞,却见那火球亦是跟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来去自如,过了片刻,却听王七口中又是一声大喝“着!”
忽听轰的一声,那火球猛地撞到一旁的假山石之上,顷刻之间,那方大石竟是被轰成了齑粉,四散在了院落之中……
“好!”
这时候,只听一旁传来叫好之声,道清真人一手背在腰后,一手垂立,墨绿色的衣衫和满头的银丝被微风婉婉吹起,恍若仙人一般从那高墙之上缓缓地飘落了下来。
“好,好极了!”
道清真人缓缓地落在了地面之上,挪步走进正在一旁喘着粗气的少年。
“当日我授你‘穿墙遁地,引火弄水’这最基础的符箓之术,本是想若是没有半年光景,你实难此术大成,不想这才过了双月有余,你竟是将这四门符箓之法修习到了这般境地,看来我一直是看走眼了……”
王七轻咳了几声,气息缓缓地平稳了下来,只是面色还是那般苍白萎靡,他向前一步,对着道清真人双手一揖,随即道:“王七多谢师伯教诲!”
此时道清真人亦是捻须微笑,一只手扶起眼前的少年来。沉声说道:“无妨,你能修成这符箓之术,我只不过是做了个引路之人而已,这其中的诸般奥妙,还是要靠你自己参悟的。”
道清真人静静地看着王七的面庞,虽是苍白,却比两月之前好了不止些许,只是他却未有丝毫宽心,王七此时这般,正是外强中干,那毒气内敛已然是攻入了他的内脏,若非这两月来王七日日勤练《玄心太极诀》这一当世奇功,他又与刘万青和道泓真人等人四处为王七求取灵丹妙药,想来这少年之命早就保不住了。
想到此节,道清真人不禁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自诩道行高深,天下间想要何物伸手便能取来,却仍是保不了自己爱惜如子的弟子,如今却是连一个小小少年也救不了。此时道清真人忽而面露凄苦之色,想来人生不如意之事,却是十有八九。
王七眼见道清真人面露凄苦之色,也是一愣,他只道这些御剑虚空,神仙一般的的人物,也会有烦恼么?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却是此刻,他的丹田之处顿时一阵寒意,接着,那丝寒意宛似针尖一般,又变作了火灼,他全身受这毒掌之害已有多时,故而强忍着钢牙坚持了片刻,只是此间疼痛又不似往日那般间歇,此时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头扎在了地上,疼的打滚。
道清真人从悲伤之中忽的便醒了过来,但见到王七此刻倒在地上打滚抽搐,亦是大急,这时候,只见他从袖中拿出刘万青方才炼制而成的玄阳丹来捻入王七口中,随即点了他的周身大穴,二人盘膝坐在原处,道清真人护住自身心脉,两掌贴在王七的后心,一股真气经由丹田从任督二脉分为两支向他的周身各大经脉穴位缓缓递进,而后又重新返回到丹田之中,此乃是道清真人与一众师兄弟共同想出来的缓解冥阳冰火掌之毒的方法,此时他一共运行了六次,过了小半天时间,王七的身子才停止了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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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王七身中之毒亦是常常发作,痛苦之时竟是满地打滚,不成人形。
其时已至隆冬,天寒地冻,朔风如刀。裹得严严实实的蓝玉还是经常来看望他,只是他见自己在这太清宫内唯一的同龄玩伴日渐憔悴,虽然二人相见之时王七亦是强颜欢笑,蓝玉的心中却常常泛起一阵难过,他亦是时常想起当日他师父秦忠一的那番话来,每每想到此节,不禁也是黯然伤神。
这一天,天空之中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使得人喘不过气来,道清真人道行神通,早就不畏严寒之苦,却见他仍是穿了一件墨绿道袍,在三殿之中巡视了半天,便独自一人来到了三皇殿的偏院,王七一人独住的守一堂中。
王七此时刚服了玄阳丹,正静静坐在蒲团上打坐,崂山靠海,虽不至滴水结冰,却也是并不暖喝,此时王七早已换上了棉袄,那守一堂中也早已点起了炉子。这时道清真人缓缓走到了他的身旁,也盘膝坐了下来。
如此过了半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黄昏凄婉,薄暮微凉,远处干枯的枝桠上落了几只老鸦不住地呱呱乱叫。
三皇殿,守一堂中,王七与道清真人一动不动的并排盘腿坐着……
此时,只听道清真人忽的开口道:“你今日便下山去吧……”
王七蓦地睁开了双眸,一脸惊讶的望着道清真人,随即翻身跪了下来,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若是在这太清宫中再待两月,想必你命必然休矣,你今夜下山,自崂山之下王哥庄往南五百里处,有一座琅琊山,山中有一座烂柯寺,寺中有一不动上人,此人虽然性情古怪,然而一身医术却是浩土神州第一人……”
道清真人也不去看他,仍是微闭着双眸,缓缓地说道。
王七双膝跪在地上,满脸泪横,他蓦地听到了这个消息,仿佛胸中被击了一记重锤一般,不住哽咽道:“师伯……师伯莫要将我赶下山啊,我自小乞讨,后来被老头带上了铁瓦殿,才算有了个家,直到来了太清宫中,方体会到了人间之情……望,望师伯将我留下来吧……”
空荡荡的守一堂里,两个人一跪一坐,良久良久,四周已是漆黑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道清真人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随即拉起长跪在地上的少年。漆黑之中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这时候,他一双大手抚摸着王七的头顶,声音略带一丝颤动,他说道:“好孩子,莫要伤心,你留在这太清宫内,终究是个死啊,不如下山去,尚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啊……”
自从铁瓦殿那老汉与董擒虎在坐忘亭中双双离世,王七上得太清宫中,道清真人日日为他疗伤驱毒,他早就将道清真人当做了最亲之人,此刻他见离别之事已成了定局,一时内心不能自己,不由得泪如泉涌。
道清真人拉起衣襟来为王七抹了把脸,随即从袖中掏出来一个袋子,那袋子也不甚大,材质亦是一般,上面绣以流云一朵,隐有出尘之意。这时,只见他将那袋子递到王七手中,说道:“这袋子唤作流云袋,乃是昔年间我游历天下偶然所得,虽算不上奇珍异宝,却是不可多得的一件灵器了,这袋中此时装了三十二粒玄阳丹,还有些银两以及你保暖的一些衣物,足够你去到琅琊山了……”
王七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双手接过道清真人递给他的流云袋,但觉的这袋子入手轻飘飘的,仿若无物,打开袋口,里头却是另有乾坤,王七此刻又惊又奇,连离别之痛却也淡了几分,他确是不知,这流云袋虽算不得奇宝,确实能装得下整整两间屋子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道清真人又道:“你此去烂柯寺,定是山高路远,切记一定要按时服药,那《玄心太极诀》也不能落下,你可知晓……”
王七重重的点了点头,面色颇为凝重。
“另外,那符箓之法乃是你平日里保命之术,切莫随意施展,我正道修道之人见你道行低微,想来不会与你为难,怕只怕那魔教妖人,素来与我辈势如水火,令你有微末道行,他们也决计不会放过你的,你可知晓……”
“嗯!”王七凝重点头。
说完,道清真人一只手将王七横抱起来:“今夜月黑风大,我且送你一程吧……”
却见他袖袍一挥,脚下忽而起了风声,倏忽之间,道清真人抱着王七已然下得半山腰来,却是正巧停在了那铁瓦殿的门口。
此时,原本便风烛残年的铁瓦殿比起昔日来更加残败不堪,那门洞俱是坍塌,只剩下几根朽木仍在顽强的支撑着,一阵夜风吹来,摇摇欲坠,亦是面临着倒塌的危机。
王七眼见如此,内心忽而泛起一阵悲凉,他眼眶一热,想起来昔日在此处的诸般种种,竟是又要掉下泪来。王七忍着泪水,呆立了片刻,忽而向前走去,却见他穿过那坍塌的土墙,进到了铁瓦院中,过了许久,他手持着一个硕大的红漆葫芦走了出来。
这时候,他回过头去,忽的跪在了地上,竟是对着铁瓦殿破败的大门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转向道清真人,也是磕了三个头。
道清真人抬头不去看他,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只听道清真人沉吟道:“莫要再耽搁了,启程上路吧……”
下一刻,只觉山中朔风忽起,天空之中竟缓缓飘落下来细细地雪花,凉意扑面。
此刻王七缓缓抬起了头来,四周已是空荡荡的,没有了半个人影,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原本凄迷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了不少。如此静静站立了许久,他才顺着记忆中的鸟道,扶着一节枯枝,下得山去……
其时夜黑如墨,朔风卷雪,周围亦不时有几只老鸦啼声,一个瘦骨嶙峋的单薄少年孤身一人,栖栖遑遑下得山去,当真说不尽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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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下山了?”
“嗯……”
“此去山高水远,却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啊……”
“缘深缘浅,缘聚缘散,缘分到了,自当相逢。”
“如此也好,只是……你又该如何对掌教真人交代呢?”
“他不下山,便活不了,我便这样交代了!”
“……”
铁瓦殿的破墙之上,两个人影久久的站立着。
夜风吹起了他们的袖袍,衣襟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猎猎作响……
他们瞧着雪夜中那远去的少年单薄的背影,久久的注视着,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