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庭之后的一个小时，最高法院的审判长及三十八国集团的副局长，还有此次的被告李园一同出现在了一家餐厅里——这是翌日第二维度媒体发布的新闻头条，检察院因此还对当时审判该起案件的庭审团进行了深入调查。虽然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但凭着最高法院的权威，此番插曲最后也不了了之。
他们的会面地点是地球维度的商人开设的一家专门以地球维度美食为卖点的餐厅，平日门可罗雀鲜有人光顾。餐厅的面积不大，但陈设装潢充满了地球特色：有四大文明的象征做点缀，还有维度开拓前的光辉事迹在墙壁上作文书说明。
如果将地球维度群众此刻比作一整个民族的话，这处餐厅显然充满了地球维度的民族主义色彩。对于域外民众来说，墙壁上的文章和照片无异于排外警示，即便餐厅老板本人没有这层意思，也依旧收到不少投诉及第二维度政府部门的整改通知。有趣的是餐馆老板每次都能挺过来，每次重新开业后店内的装潢与陈设也并无多大的改变。
三人刚进店门，来自于地球维度的服务员便送上了菜单。第一次光临该店的审判长注意到菜单封面整齐的印制有地球维度所有国家的国旗，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何要把国旗印制在菜单上呢？”
服务员笑着回答道：“在维度世界的会议场中几乎看不到我们维度的国家参与，很多会场外也没有悬挂我们维度任何一个国家的国旗，除了中心政府意外，我们只不过想让更多民众了解地球维度而已。”
“恕我直言，我认为人们没必要对于一个过于落后的文明——也并非是最为古老的维度抱有什么兴趣，即便需要别人的过多关注，你们维度也该努力发展自身，而不是作对外宣传这种无用功的事情，毕竟世界有二十一个维度。”
“审判长先生，”难楼点燃一支香烟吞云吐雾地说道，“在你扯淡之前我想先对你的公正和配合表达谢意，若是换作其他人，恐怕还得装模作样的休庭审议，接着让我年近七旬的师父锒铛入狱才是所谓的正常流程吧。”
“难楼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于异族们抱有敌意啊，”审判长笑着说道，“你们地球维度的人对域外民众的称呼是异族没错吧。虽说我很想反驳你的话，不过整个维度社会确实对于地球维度充满了歧视和不屑，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我主审的话，恐怕你的师父现在已经在大牢里了——服务员，上几份特色的菜吧，你觉得不错的都可以，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地球维度的食物。”
“请问为什么会判我无罪呢？”李园问道。
“怎么，难楼先生没向您表述吗？”审判长晃动着手中的茶杯，目不转睛的盯着杯中的茶叶，皱着眉头呷了一口。“我是欠了别人很大的人情，在对方列出所有正当逻辑，并要求我公正审判之后，这只不过是公正审判的结果而已。”他说道。
“对于这件事我也很感兴趣，”难楼说道，“我收到一张纸条要求我作为律师出席，虽然我本来也打算这么做，但这张纸条和审判长先生的配合程度依然使我讶异——而其中事成之后要求我请您吃饭的要求也出乎了我的意料。”
“是这样吗？”李园思索着问道，“难楼，你收到的纸条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吗？”
“纸条在这儿呢——你看，右下角写着‘真相的世界’，显然装模作样了一些。”
“写纸条的这位先生我倒是十分喜欢的，”审判长毫不遮掩地赞赏起来，“我对他有些了解，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参与这起事件，不过在他身上我总是能看到了一种美好的现象，毫不客气地说，其本人的理念，是我平生遇过的所有人都难以企及、到达的高度。”
“你见过他？”李园问道。
“当然，我之前说我欠别人很大的人情，那个别人指的就是这位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叫作‘苏离’。”
“苏离？”难楼疑惑问道，“你从他身上看到怎样美好的现象？”
“这些一时半会是说不清楚的，”审判长说道，“简单举个例子来说，以现在你们的地球维度而言，联合国虽然是唯一能上得了维度会议台面的组织，但话语权依然不足。怎么说呢，即便现在落后如你们要动用所有的国家力量来综合发展与共享研究结果，但依然有大部分民众沾沾自喜的讨论他们自己的国度是如何在国防力量研究上区别于他国而大放异彩的——这还是在你们综合一个维度之力——依旧落后于世界的前提下。所以不难想象，维度开拓之前，你们维度的各个国家是怎样勾心斗角的，民众之间恐怕也是如此吧。
“你们维度的国家大多数作为都充满了民族或群体荣誉性质，即便是综合全维度之力对抗域外维度，驱动这种惊为天人合作项目的恐怕也是无聊至极的民族主义吧，但话又说回来，其实维度内的每个国家的每个民众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性质，只是你们地球维度做了一个很好的总结罢了。看看世界维度对于地球维度的不屑和歧视吧，大抵也是出于民族主义的私心。而我认识的这位先生则很不一样。”
“你是在讽刺我吗？审判长先生，”难楼不屑地说道，“依你之见，为了迎合所谓的文明现象，对于你们欺压我地球维度的种种行为我需要视而不见和忍受吗？”
“我本意并非如此，”审判长解释道，“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我们自身做不到我所谈论的高度文明，当然也不会要求你们去做到。我说过了，欺压和不公现象本身也是来自于民族主义性质的。”
“我可没闲工夫和你辩论这些，我请你吃饭一是为了答谢你的配合程度，这第二的原因是为了了解玛菲亚商会对于此次事件的表态。”
此时已开始上菜，审判长对于桌上精致的食物充满了兴趣。一部分菜肴如同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他举起食具大快朵颐之前，还不住调侃道：“其实有些时候我对于地球维度还是充满兴趣的，就比如你们会花费大把时间来准备自己的食物，而不是标准化流程制作，我记得地球维度好像有一句古老谚语是‘民以食为天’是吧？还有你们倡导将‘爱’倾注在食物中。我们的语言是没有爱这个词的，虽然古代文字也许有这层解释，但我们维度的古代文字已经没有人能看懂了——毕竟那是十五万年前流传下来的东西了，你们当然是无法想象的。”
“审判长先生，”难楼说道，“也许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十分讨厌第二维度的人在谈论自己维度文明时那种沾沾自喜的小人模样。”
“这就是你的偏见了，对于历史的自豪，我觉得这是无可厚非的。不过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毕竟在维度开拓之前，你们地球维度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了解到自己文明的肤浅后，心理上的落差也是可以理解的。至少我们默许了地球维度一直将作为中心的我们称为第二维度的说法。可事实是，如果按照开拓顺序的话，你们是第二十一个被我维度连接的空间，可你们不理会世界维度的排序方法，依然将自己视作‘第一’并按照自己的接触顺序来进行维度序号的排列。”
（一百年前，人类社会发现地球维度变化衍生而出的异世界（当时是这么说的），二十年后；也就是距今的八十年前，第一个维度异世界大门被打开——那里就是以人类科技百倍速度在成长的第二维度——史称“零世界”；后来诸多的理论证明，那里才是地球的零维度。换种说法的话，那里就是世界的根本。在所有的维度世界中，只有我们将生存的世界称为地球。因此，异族（其他维度的生物）们将我们的维度称之为地球维度。）
“这并不用你告诉任何人，”难楼说道，“人们每次从传送场到域外维度之后，电子版上显示的维度名称都是不一样的，甚至连传送场内广播的通报都不一样，他们自会理解。”
“当然了，这是约定成俗的——给予你们地球维度一定的尊重罢了，你是不是听到过这样的通告？在地球维度时是：‘欢迎乘坐第二维度传送座舱。’到了你们所谓的第二维度之后又是：‘欢迎来到维度中心。’简单来说，这不过是利益驱动带来的尊重罢了，毕竟你们地球维度也是不小的市场。”
“难楼，你不是要了解玛菲亚商会的表态吗？”李园察觉到了碰撞危机，急忙转移了话题。
“对对，”审判长嚼着一块鸡肉，一面说道，“玛菲亚商会虽然很不满，闭庭的时候就给我办公室发来了申诉的电子邮件，甚至闹到了院长那里，不过那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毕竟你都把宿之然先生给搬出来了，他们再怎么样也不敢和世和警作对。不过我得提醒你，李园先生——玛菲亚商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你触动了他们的神经，不仅地球维度，我相信你的无罪宣判公之于众后，很多维度的国家政府都会向玛菲亚商会的协约备忘录提出修订交涉，一旦按照难楼先生在庭上的说辞和逻辑来进行修订，玛菲亚商会就不得不接受其所在地国家法律的管制，对于无法无天操持各种行业的他们来说，利益肯定会受损。你开了先例，触碰了不能触碰的底线。不难想象，如果我是玛菲亚商会，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二位。”
“难道世和警就这样放纵他们的作为吗？”李园问道。
“你也知道，玛菲亚商会的幕后首领是第二维度的希由家族，当家老二麻希在幕后操纵一切，而希由本人又作为世和警之一，这姐弟二人权力之大可想而知。宿之然先生作为后盾的三十八国集团也许能与之抗衡，而李园先生所在的市警察局恐怕就在劫难逃了，况且宿之然作为罪犯宿白怀的子嗣，世和警上下对于‘未安集团’还颇有微辞，再加上——也不用说那件事了，总之这都是可以利用的因素。”
“我们是否可以向陀霖先生提交申诉呢？”李园担忧地说道。
“可以尝试，”审判长说道，“但我想还是别抱有太大的希望，陀霖本人对于未安集团可谓是恨之入骨，他所有直接参与的抓捕行动都和未安集团有关，只要涉及未安集团他肯定是不留情面的，况且世人皆知，除了未安集团的相关议案之外，他很少参与维度世界的会议。”
“就别无办法了吗？”李园不无遗憾地问道。
“办法倒是有，可以尝试以你们的联合国组织对玛菲亚商会提起公诉，证据当然要求充足到可以一次性定罪。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会公平公正的审理。但很有可能，希由会以世和警的身份阻拦我院受理而转移到二级法院或世和警下辖的任意一个法庭，到那时公正就难以保证了。毕竟你们维度的任何公诉首先提交的是‘维度检察院’，检察院会与世和警进行公开会议决定是否将案件转向我院，这之中有很多流程。你这次能这么快被开庭传召也是因为希由从中作为的原因，她似乎急于要给你定罪以泄心中不满。”
“玛菲亚商会还不够资格与我联合国对话，一个年近四十岁的女人这么张牙舞爪的活跃在政治舞台上，”难楼讥讽道，“怪不得至今还独身一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审判长举着银勺目视其中的食物，“你应该在新闻媒体上见过希由的模样，那可不像是一个超过三十岁的人，可以说乖巧可爱，像是二十余岁。”
“莫非审判长先生对其有爱慕之心？”难楼嘲弄道。
“我已成家室，怎会存有此心呢，玩笑还是适可而止吧。”
“我的局长宿之然性格怪异，可希由却有过之无不及。”难楼说道。
“难楼先生，”审判长放下银勺，严肃地说道，“中心政府赋予世界和平警察的权威应该是不容置疑的。”
“还请见谅，难楼只不过是——”李园连忙打起圆场。
“我的政府只存在于地球维度，”难楼打断李园地话，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平缓而强势地说道，“主导世界的不还是你们第二维度吗？”
“三十八国集团血性十足，看来所言非虚，你这么有敌意对于你们维度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审判长意味深长的瞧向难楼。
“什么意思？”难楼饶有兴致地回望过去。
“我知道一句地球的谚语——树大招风，”审判长说道，“当初你们维度被连接之后，域外维度准备了一系列的贸易条约与你们签署，虽然我承认大部分是不甚平等，但考虑到综合实力的落差，这种不平等也是事出有因应该被忍受的，但自诩为世界警察的美利坚却号称要拯救自己的星球，若说星球的话，生存在这个星球上的可不仅仅只有你们维度。当时整个地球维度的国家都在以一种怪异到让人难以忍受的态度来面对条约会议，最后引发了维度战争，美利坚的结果是什么？地球维度的结果又是什么？你们的传统强国都已经名存实亡，战后虽然各个国家都在中心政府有一席之地，可话语权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的传送场更是遍布地球维度，当初扬言不与外连接的维度现在不也是在别人的控制之下吗，如果你的敌意还是那么明显，也许结果也会和你们维度的现状差不了多少，我想地球维度没有人愿意看到三十八国集团费尽心血成立的警察部队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必须告诉你，”难楼严正口吻说道，“我们万众一心无所畏惧。包括了最初反抗你们的任何国家，也包括了当时对条约存有异议的所有民众。”
“所以我才说民族主义是乏味无聊的东西，为何不抛弃这一切，融入整个维度世界呢？你们的怪异，造成了你们的滞后，最初反对的那些不平等条约不也都以不同的形式完成了签署。就连第二维度倡议的监控计划你们维度也有参与，不然何来的宿之然呢？如果没有宿之然的存在，地球维度的话语权恐怕只局限于被定性为恐怖组织的‘未安集团’了。”
“不要拿我们和未安集团相提并论，”难楼站起身来，“注意你的措辞，三十八国集团从未打算屈服于任何域外组织。”
“别激动，”审判长说道，“我并非是以官方立场和你对话，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了，不过说实话，对于你们维度，我甚至有些同情之心，虽然我无法站在你们的立场理解你们，但我仍然还是在努力靠拢你们的思维，我们这算是简单友好的交换意见，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李园沉默地喝完随餐送来的茶品，跟着站起身来，用他那惯有的、充满了谦逊的嗓音说道：“审判长先生，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邀请，告辞了。”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审判长一人品尝完余下餐品。服务员走上前来，递上单据说道：“先生，这是你们此次用餐的账单，一共是两千二百五十诸元，因为前一位先生只支付了两千诸元，所以请您支付余下的尾款。”
审判长一面掏出钱包，一面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他只支付两千诸元呢？”
服务员恭敬地说道：“因为之前的那位先生说：‘这二百五的费用适合由他本人支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