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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毕业六年后,梅一朵在北京再次碰到柳眉。

柳眉浅金色长长卷发,化的是国际影星国际名模常化的烟熏妆,打扮前卫,做旧的七分牛仔裤色泽残褪得恰到好处,一边的膝盖处还有一个线头缕缕白茸茸的破洞,露着蜜色肌肤,衬得梅一朵规矩的西瓜红及膝背带伞裙格外地幼稚。

柳眉抽着烟,姿态优雅,熟练地吐着烟圈儿,比学校时要妩媚性感了不少,却比那时要沉。在学校,她是飘的,梅一朵想。

她的男朋友亦是有型有款,眉眼炯炯,干净,文雅,稳重,举手投足都表示他是教养极好的家庭出来的公子,讲一口纯正的京味普通话,声音淳厚,内容精准到位,亦不多言,偶尔随微笑绽放出来的,是那种年收入至少在五十万以上的男人才能有的深沉底气。他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然而,她也悲哀地知道,她此时的社会地位,他是她无法企及的一个梦幻。

柳眉的父亲当年给行将毕业的女儿开的公司,原来只有北京一家,经营了六年,29岁的她居然就在全国各地发展了五家分公司。而雄心壮志,时刻牢记京城皇城根儿底下的父亲的出身,时刻回避自己粪码头的出身的梅一朵,此时的身份只是可怜的体育老师未亡人,小学语文教师。

巨大的落差无形中就让梅一朵憋屈不已,何况他们还将其落实到有形。

今天是盛校长请客。柳眉的文化传播公司承接了学校文化墙和天文广场以及海洋馆和百草园生物基地的设计工程。工程在学生放假的时候就已开始,跟伍海洋的维修工程同时进行。在此之前柳眉多次跟校方洽谈,梅一朵居然一无所知。

因为都在北京,所以就有了这个小聚会,一共七人:盛校长、梅一朵、伍海洋、刘冬明、市驻京办主任和柳眉这对情侣。

排坐是这样的:局长刘冬明和柳眉夫妻一对儿上座,伍海洋和盛校长居两侧,驻京办主任在梅一朵的上首,而梅一朵,被涮到靠门的、上菜的最下座。

进门的时候,盛校长和柳眉一对儿先到了,在休闲区的沙发上坐着边看新闻边闲聊。梅一朵、刘冬明、伍海洋三个人差不多是并排从大门里,跨进这带卫生间、酒水间、衣帽间、休闲区的豪华大包。

柳眉肯定一开始就认出了梅一朵,但是她却先没认她,而是先听盛校长介绍了局长,把局长刘冬明让到餐桌的上座坐下,又听盛校长介绍伍海洋,她也笑吟吟地伸手握了伍海洋的手,还顽皮地叫他“伍叔叔”,说是从小这么叫,改不了口了。

梅一朵听她这么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痛划了一下,她早就知道伍海洋比自己大了15岁,昨晚在他面前赤裸身子的时候,她没去想这些,现在,这个男人被自己大学里的怄气对手称为叔叔,她觉得自己又被命运狠狠地嘲弄了一把。

她心烦意乱起来。

盛校长向柳眉介绍梅一朵了,说:我们学校的老师,梅一朵,师大中文系毕业的。诶?柳总,你们应该是校友啊?

柳眉还是笑吟吟地伸手过来,淡淡地说:是,我们关系很好。然后手往靠门边的座位一指:老同学,坐那吧,改天我们再单独叙旧。又看向随后进来的驻京办主任,说:袁主任,好好陪陪我老同学吧。

整个场面就这样控制到了柳眉的手中。

矮、胖、老、黑的袁主任殷勤地笑着,肿眼泡里放出灼人的光芒,对梅一朵做出请坐的手势,说:愿为美女效劳!

梅一朵有了掀翻桌子的冲动。

席间,他们谈热钱,谈资金链,谈圈地、股市、楼市,都是柳眉游刃有余地把握着话题走向。梅一朵觉得柳眉在专捡她这个小学老师无法涉及的话题谈,是在故意整她,而他们,这些男人们,有两个还跟她有过那样一种暧昧,却都无视她这个当年同样是系花,同样才华出众的美女的存在。

梅一朵有了把整栋金碧辉煌引爆的冲动。

凭什么啊,她,一个暴发户的女儿!

梅一朵又想到了自己的出身,想到了现在还独自住在德胜门内大街老四合院里的独眼叔父。

她手在桌子底下偷偷给妈妈发短信:妈妈,我在离叔叔家不远的地方,想去看看他,不知道他方不方便,你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北京的手机号,要他马上给我打个电话。

发完短信,她发现柳眉终于把话题引到了一个她可以听懂的领域。只要听得懂就可以找机会展现才华控制气场了,梅一朵心里有了一线希望,遂洗耳静听。

柳眉讲的是一个年仅25岁的纽约美女,因为出身底层,又向往富人区的别墅生活,她得知至少要年薪50万美金的才能住到那里。她也曾找过几个男友,年薪最高的仅20万美金。她得意于自己的青春美貌,困惑于何以得不到更高薪金的中产者的青睐,所以,她在网上发帖子谈了自己的困惑,题目是“怎样嫁给年薪50万美金的富人”。最后,华尔街的一个年薪超过50万的金融家给了她回帖。你们猜猜,这个金融家是怎么回帖的?

梅一朵见柳眉一脸的神秘,不知她又在玩什么花样,不敢轻易作答。

几个男人,脸上或写着不屑,或写着嘲弄,或写着不感兴趣,都缄口不语,好像这是不可泄露的天机,或是不值一答的童言。

柳眉并不失落,她自信地点将道:伍叔叔你来讲,你的身份跟这个金融家最相近,如果你再婚,面对这样一个女子,你会考虑吗?你会怎样回帖?

柳眉说完,似乎是随意,似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梅一朵一眼。

看得梅一朵心惊肉跳。

昨夜的画面跳到眼前,她差一点就把自己卖了呀,可眼前这个鬼魅一样的女子,她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伍海洋白牙齿闪闪亮亮地笑了笑,说:玩笑开到叔叔头上来了啊!不过,撇开我自己不谈,我倒是可以以华尔街金融家的身份分析一下。从他的身份来说,也就是从生意人的角度来说,跟这个傻妞结婚是个very bad(非常坏)的经营决策。道理再明白不过,听我解释,抛开细枝末节,这个傻妞所说的其实是一笔简单的“财”“貌”交易—甲方提供迷人的外表,乙方出钱。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但是,这里有个致命的问题,这个所谓美女的美貌会消逝,但金融家的钱却不会无缘无故减少,事实上,很大可能会逐年递增,而这个纽约美女铁定不可能一年比一年漂亮。

柳眉煞有介事独自鼓掌,“啪”—“啪”—“啪”,很慢的三下,带有浓厚的讽刺意味。梅一朵知道,那肯定不是讽刺伍海洋,因为柳眉肯定了他:伍叔叔,高!你们同为孤枕英雄,所见略同。

刘冬明摇头笑道:如今的新新人类大造词汇,我头一次听说有孤枕英雄的。

柳眉说:局长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经济圈里,欲望很盛的人才会不断扩张,这是饥饿感激发的内驱力,我们纳税人必须持有这种内驱力。还是回到华尔街的帖子,那个金融家就是从经济学的角度来剖析的,他讲,从经济学的角度讲,他是增值资产,而这个美女是贬值资产,不但贬值,而且是加速贬值。他告诉这个美女说,你现在25岁,在未来的五年里,你仍可以保持窈窕的身段、俏丽的容貌,虽然每年略有退步。但美貌消逝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如果它是你仅有的资产,十年以后你的价值甚忧。

驻京办袁主任及时恭维道:只有柳总这样的绩优女子,才敢挑起女人价值这样的话题,薛总你的运气比我们的都好啊!

梅一朵这才知道柳眉的男朋友姓薛。

薛总谦逊地笑笑,就事论事地说:我跟眉眉之前讨论过这个话题,用华尔街的术语说,每笔交易都有一个仓位,金融家跟这个纽约女子的交往属于“trading position”(交易仓位),一旦价值下跌就要立即抛售,而不宜长期持有—也就是这个女子想要的婚姻。这个说起来很残忍,但对一件会加速贬值的物资,明智的选择是租赁,而不是购入。年薪能超过50万美金的人,当然都不是傻瓜,因此这个女子注定要失败,这些只富不豪的资产者只会跟她交往,不会跟她结婚。所以这个金融家最后劝她不要苦苦寻找嫁给有钱人的秘方,而应该想办法把自己变成年薪50万的人,因为这比碰到一个有钱的傻瓜的胜算要大。

柳眉得意地接话道:最有趣的是回帖的最后一句—如果你对“租赁”感兴趣,请跟我联系。

说完她又扫了一眼梅一朵,梅一朵几乎确信伍海洋在她面前炫耀过昨夜自己的尴尬,说不定还加油添醋地说自己是千方百计地想“租赁”给他。

大家脸上都配合地浮现出一些笑意,之后,盛校长有些不以为然地说:这不是个新鲜的命题,从繁华的京城到偏僻的小县城,这样的租赁市场到处都是。

梅一朵正色说出了今晚的头一段话:我认为这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这个隔着大洋被我们讨论的女子有些悲哀,不过我倒是有点崇敬她,因为她完全有资本去租赁市场捞一笔防老的储备金,但是她没有。租赁是可以反复进行的,身体的被租赁,对于我们这种受传统教育的人来讲,是无耻和堕落,如果硬要把什么都往经济上套,或者通俗地说,是往钱眼里套,那张爱玲老早就说过,“婚姻不过是长期的卖淫”。如果没有爱情的话,像你们讲的,一切都是交易,那婚姻它就是“长期的卖淫”,不是女方卖给男方,就是男方卖给女方。关键是,现实社会中,特别是被你们视为穷人的群落里,还是有正享受爱情幸福的人们。那天我坐在一个朋友的车上,一对黧黑的农民夫妇正在道路中间捡从他们的蛇皮袋子里掉落到地上的板栗,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车。朋友到近前为了提醒他们让路,猛地按了下喇叭,那女的被吓得当场就倒在地上,男的则抱着她使劲呼唤,没喊醒,就拿扁担砸我们的车。我们开车门,说并没撞到他,给他三百块钱希望了事。他不肯,我们就威胁他,要他赔偿被扁担蹭破的车油漆,他把三百块钱扔到车里,说赔一辆车都要得,条件是我们要赶快送他老婆去医院。去了医院之后,医生说只是中暑,马上就醒过来了。可是令我们感动的是,一路上,他把老婆抱在怀里,那种难过的表情,那种对我们仇人样的激愤,那种体贴的呼喊,那种情动于衷的亲昵举动,好像他抱着的是世间再难寻觅的绝色尤物。可这个老婆,真的长得好丑,塌鼻细眼,还是龅牙,脸上是层层叠叠的黑壳斑,却并没有妨碍她老公对她的心疼。这份心疼,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种货币能交换得来的。我认为,恰好是这样的婚姻,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纵使现在许多的农家女都涂脂抹粉地进入了短期低端租赁市场,甚至不少的大学生也顺应潮流进入了中期或短期的高级租赁市场,但是,我仍然相信世界上还有不关乎金钱交易的爱情和婚姻,我坚信,谁最终嫁给了谁,谁可以跟谁相守到老,谁可以得到真心真挚的爱情,谁的爱情婚姻只是苍白的交易,这都是缘分与命运,是上天公平的安排,而不是经济规律的安排。你们讲的华尔街术语我不懂,经济规律我也不懂,但是,面对自然的大规律,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自作聪明的傻瓜!

梅一朵的话语急速,眼光在在座所有人的脸上轮番扫射:她看到刘冬明听到一对农妇农夫的时候,下意识地喝了口旁边摆着的红酒,因为,梅一朵说的朋友的车上,这个朋友就是他;她看到伍海洋在不断地眨眼,好像梅一朵的话是不断在他面前挥舞的双节棍;她还看到柳眉那净好的男友,看着她微笑了一下,脸上一直有恬淡认可的表情。只有柳眉,在她的话结束时,还在刺她:梅老师,你跑题了呢,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啊?

盛校长举起酒杯,起立道:好,各位杯中酒,难得京城一聚,我们换地方吼俩嗓子去!

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是京城有名的情绪集散地。

所谓有名,是梅一朵根据在那里看到了她所喜欢的一个蒙古族女影星而判断的。她跟着大家从下行电梯口走过来,就看到这个影星被数个男男女女散散地簇拥着,站在那里,他们好像还在等人,她并不说话,头微微昂着,没有笑容,也并不冷漠,是她扮演的孝庄太后的表情,衣着却时尚,不是花里胡哨、东扯一根带子,西打一个结子的时尚,是那种精致沉着的有品质的时尚。

梅一朵有意落到队伍后头,回头一眼一眼地偷偷看她,她想看清戏里戏外的不同,她知道人生同样也是一出盛大的戏剧。戏剧样的环境,戏剧样的京城之夜,梅一朵惶惑了。

旁人并没有像她这样无礼而少见识,他们淡然地经过,像看常人样地看一眼,走开。也许他们都是不同领域的高人,问题是他们都是怎样地走向“高层”的呢?原来也跟自己一样卑微可笑吗?他们也有过类似的心酸吗?

柳眉在前头的包厢口大声喊她:梅一朵,你刘姥姥啊?

大家都看向她,她恨得想一刀结果了自己。

柳眉向她走过来,这时亲热地搂她的肩:梅老师,都奔三的人了还追星啊?想见谁,你只管说,我找人给你安排就是了。

梅一朵觉得初见柳眉时觉出的“沉”是假“沉”,是她指间夹的那支烟给的错觉,她还是“飘”的,太顺的人怎么能不“飘”呢?

包厢里,领班早领着一队靓女在候着,她们一色的秀发披肩,着统一的艳紫短袖低领超短西装裙,个头都跟梅一朵差不多,在精致妆容与灯光的修饰下,好像姿色都不逊于梅一朵,只是那职业的笑颜,标明了与梅一朵不一样的身份。

几个男人,除柳眉的男友外,都很自然地每人点了个女子挨身边坐下,一个负责倒酒弄果盘的女孩子跪到茶几前忙乎。

这是梅一朵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小姐服务”,她能判断出来,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应该是经常见识这些的,那么,柳眉的男友,如果没有柳眉在旁,他也会叫吗?如果没有女士在场,他们会干什么啊?

正想入非非,门口飞进来两个蛇一样的女子,都由紧身“迷彩布筒”裹着—上面裹到半胸,下面裹至腿根的女子,她们一个飞向伍海洋,一个飞向袁主任,口中娇嚷的是同样的内容:哥,怎么才来啊,想死我了。

手臂就环上了他们的脖子,脸颊也随之紧贴上去。

梅一朵不由又想到昨夜,虽然她最终万幸没上伍海洋的床,但是,看此刻这情景,他原来真是把自己当“小姐”一般的应招身份啊!怪不得从昨夜离开到现在,他又恢复了那目空一切的神态。她觉得心脏自动冲到了喉头,要冲到地上摆脱这弱智的躯体。

伍海洋握着女子紧缠的手臂,漠然地看向梅一朵,梅一朵判断不准他是要把那手臂拉开,还是要按紧一些。

手机救命似的响起,梅一朵一改平日先看号码再接的习惯,马上送到耳边接听,是纯正的老北京腔调,是她从小听母亲渲染的独眼,并且因为独眼而一辈子独身的叔父的声音。

她大声地故意地在包厢里喊电话:叔呀?对,朵儿呢,咱妈告儿你的?好嘞,马上就到!

众人被她失真的声音和失态的表现所震慑,都安静下来,刘冬明还将正播放的歌曲调小了声音。梅一朵有些撒娇地对几个男人说:我叔父找我了,就咱妈告儿的,非得今晚去,还说让今后就住那儿,你们谁开车送我去啊?

伍海洋问:你叔叔来北京出差?

梅一朵说:咱老家就北京的啊,叔父在德内大街老四合院里头住了几十年了,谁送我去啊?

柳眉不无嘲讽,似乎又有点嫉妒地接话道:哦,忘了介绍我这老同学的家庭背景了,我们大学同学都知道,她爸爸在曾经的北平,曾经给宋美龄献过花,呵呵!

梅一朵不理柳眉,只看着伍海洋冷冷道:这段日子我要在叔父家帮他做些事,你们家洲洲就只能另请高明了。又看向众人道:诶?你们这些绅士们,谁送我啊?北京这么大,我这文盲加村姑会找不到北呢!

说话的同时,梅一朵内心乞求上天:天呐!帮忙鉴别我的真命天子吧,请将他从这些卖货手中抢回到我身边吧,这可是我忍耐力的范围内,能给出的最后机会啊!

刘冬明好像动了动身子,又好像没动。空气凝固了那么几秒钟,袁主任就说:我来送吧。

梅一朵欲哭无泪。

从噪音乱撞的地下宫殿上到地面,梅一朵回头再看,忽然觉得它根本就是一只巨大的金色痰盂,她从那一团金色里抽回眼光转向大街时,灰尘冲到了眼里,外面起风了。

她揉着眼睛,看见风从柳树那边的街道扑过来,把披头散发的柳树扭动得像金色“痰盂”的中央“的吧”里,那些吃了摇头丸的卷发女郎。

风裹挟灰尘再次扑向梅一朵,梅一朵的泪水就被老天的这份“千里送沙尘”的礼轻情意重,给弄出来了。

这群该死的男人!

我并不比一阵风更知道这群男人。

我并不比一粒沙尘更知道世间的真相。

只有在负气的时候,梅一朵的自我评价才会趋向准确。

大雨织到大风里,染着路灯的颜色,像巨大的白晃晃的刀片横切过来。

德内大街四合院紧闭的灰色大门前,梅一朵冒雨下车。轿车轻鸣告别的短笛,在层层帘幕的雨夜里很快消失。

并不宽敞的德内大街空无一人,积满灰尘的树木在暴雨里裸浴狂欢。梅一朵分开额前两缕湿嗒嗒的长刘海,在门槛上坐下。不一会儿,一辆三门轿车从街道的一头开过来,像一艘巡洋舰那样气派,犁得积水朝两边喷射。

梅一朵没有伸手挡那射过来的水片,她看到是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女子开动的这庞大的卡迪拉克,车头一只傲慢的飞鱼,车内的女子并不傲慢,她侧头看梅一朵眼神有些疑惑。

汽车尾灯的光芒消失,天空紧跟着追来闪电,梅一朵想这年轻的女子是赶往哪个宾馆夜总会“工作”呢,还是到那里去抓回正在“工作”的老公。梅一朵在雷声过后,把手伸到包里发短信:

简直是耻辱!再也不想见到你!

然后,像做完了天大的事情,梅一朵仰头望天,对浓墨的天空轻声说了句“好了”,就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时候,脑袋一阵晕眩,她扶着门框站稳,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天,上一个雷声的尾音似乎还在云层的那边骨碌碌滚动。

天理昭彰。

梅一朵居然想不起世间还有哪个男子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并珍惜,她觉得可笑,于是,在又一个闪电扯下来的瞬间,她就迎着闪电淑女般温温柔柔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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