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回神,我更想昏死过去了,我的身边,华川、慕白还有苏幕遮一行人,皆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早该料到这样的结果的。怎么可能不被华川和慕白发现,怎么可能不被苏幕遮给认出来,我真是脑子被驴给踢了才会跑来比武招亲。
慕白首先怒视着我:“花九黎,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叫我黎九,我现在叫黎九。”被大梁官兵发现我女扮男装跑来比赛,怕是要抓我坐牢。
而华川冷冷的声音就响在我头顶:“黎九?这位黎公子,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以这样的造型站在这里?”
我一下子就怂了,低着头:“我,我错了。”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当真被我气得头疼了:“认错认得一向很快,哪一次你能真的记住?”
我不敢辩解,正要开口再接再厉认一波错,却听得一旁的苏幕遮略有些困惑地向我道:“黎姑娘为何会在这里,同苏风比武?”
……
我觉得,我还不如刚才直接被摔死算了。
我干笑道:“不好意思,我,我就是闲得发慌,过来凑凑热闹。幸好幸好,没有影响苏风的名次不是。”
我对苏风抱拳笑了笑:“苏护卫武艺高强,我甘拜下风。恭喜恭喜了。”
苏风则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四周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场风波委实不小。我此刻只想赶快逃离这里。我拉了拉华川的衣袖,说:“我们,我们先回去吧。”
而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怎么?”
我说:“我怕我一会儿暴露了。人有点多,我有点尴尬,有点不好意思。”
慕白道:“你也知道什么是不好意思,你把我和华川兄哄得团团转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不好意思?”
我说:“我知道的。你们不晓得我心里承受了多么大的心理压力,我也很不容易。”
华川说:“……”
慕白说:“……”
而这个时候,一个清凌凌的女声自人群外传来,伴着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本宫看看,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人群里自发地分出一条道来,我回头,看见一身火红华服的梁凉施施然走过来,像一朵行走的凤仙花。
她真的很喜欢火红色,火红色也很衬她。
她一抬步,右足上系着的金铃便清脆作响,十分好听。
她偏着头笑了笑:“有没有人给本公主解释一下?”一瞬间,脸上竟浮现出孩童的稚气,有些可爱,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就像,前日那个一鞭将人抽得皮开肉绽的人不是她一样。
苏幕遮正坐在她对面。端坐在轮椅上的苏幕遮,素来温润如玉的苏幕遮,此时身上却有说不出的矜贵气势,完全不输大梁公主。
他淡淡地唤了一声:“苏风。”
苏风恭敬道:“属下在!”
苏风上前一步,朝梁凉施了一个不卑不亢的礼,生硬地说:“在下苏风,苏里国人氏,慕公主声名而来参加比武大会。在下在与这位黎……黎公子比武的过程中,一时失手,将黎公子击落到观众席当中,才惹了这一波混乱。请公主恕罪。”
她轻笑一声:“哦?你是来参加比武大会求娶本公主的?”
苏风冷峻的脸上表情僵了僵:“……是。”
她淡淡道:“为的什么?权势,财富,亦或是国宝?”
苏风愣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目光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苏幕遮。
梁凉这时候却道:“罢了,总不至于是为本公主而来的。”她的目光淡淡掠过四周人群,只听得她低低说道:“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却不晓得有几个是只为本公主而来。”她的声音那么低,若不是我耳朵灵敏,几乎是要错过。
她忽又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看向轮椅上的苏幕遮。她道:“苏风,轮椅上的这位公子,是你的什么人?”
苏风闻言,不动声色地往苏幕遮的方向侧了侧身,看了苏幕遮一眼后,才回答:“回公主的话,这是在下的主子,是在下唯一效忠之人。”
“是吗?”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本公主方才瞧着你的武功很是不俗,过关斩将夺得头筹怕是不成问题,胜了本公主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说他是你的主子,若是你同本公主成了亲,那他是不是也是本公主的主子了?”
没有想到还能看这么一出好戏,我甚愉快。
梁凉笑了笑:“忠义之人,本公主素来敬重。今日也不叫你为难,你自己退赛吧。”
我和苏风其实都心知,最后即便苏风真的胜出,他也不会当真娶她,就如同若是我胜出,我也不会实打实地当梁凉的“驸马”一样。我们有着同样的打算,为着同一样东西。
但不会娶,与被迫退赛不能娶,是不一样的。这意味着苏幕遮的活壤要泡汤了。
哎,我在想什么呢?今日输得彻头彻尾的人明明是我啊,比赛输了,被人很惨地扔下比武台不说,回去以后免不了还要被华川和慕白一顿训,我这么悲惨,这么艰难,居然还很有心思看别人的热闹。
我真是服了我自己。
苏风失声喊道:“公主!”
而一直很安静的苏幕遮此时摆了摆手,示意苏风退下,他微仰着头看着大梁公主花朵一般的脸庞,声音平静,没有什么情绪地说:“大梁皇帝一纸诏书公布于世,只说为公主召开比武大会,以择良婿,但凡适龄未婚的男儿皆可一试,并未对身世背景有作要求。苏风胜了这场比赛,却因公主一句话而失去参赛资格,公主如此,岂不是失信于天下?”
梁凉闻言,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苏幕遮,然后偏了偏头,道:“那又如何?”
“……”
梁凉如此蛮不讲理,苏幕遮显然已经同她讲不通。他也不生气,温润的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情绪的模样,他淡淡道:“既如此,倒是很遗憾了。在下这便带着护卫告辞了。”
他微微偏头,吩咐道:“走吧。”
“等一下。”我看见梁凉上前一步挡住苏幕遮的轮椅,居高临下地将他盯着。
她明媚的眼睛里有笑意,还有戏谑,她说:“你的属下是不能参赛了,但是你可以啊。”
这却是苏幕遮没有料到的。他微微愣了一下,垂下眼眸,道:“公主说笑了。在下双腿残废已经多年,并没有一战之力。”
她并不惊讶于他的残疾,也不惊讶于他的拒绝,而是摸着下巴,有些疑惑地说:“那,如果你不是残疾,你会参赛吗?”
他的脸上平静如水:“没有这个如果。”
她此刻脸蛋红扑扑的,轻哼了一声:“真是个木头。”偏过头对着她的手下说道:“我们走,回宫。”
只是在路过我和华川、慕白的时候她略停了停,先看了看我:“你就是被苏风打败的什么什么黎公子?”
我低着头:“正是在下,惭愧惭愧。”
我是真的觉得很惭愧。此事若是传到昆仑,活了两万来岁的我今日被区区一介凡人击落,一定会被整座昆仑山的神仙耻笑好多年的。而且我丢脸的这一幕被慕白看了个彻彻底底,简直就不存在不会被传到昆仑的可能性。
梁凉不再理会我,倒是多看了两眼华川和慕白,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怎么,整个大梁长得好看的男儿,今日全在这里了吗?”
我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所幸,梁凉说完这句话,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戏看完了,人很快散去。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我垂头丧气地跟着华川和慕白回到客栈。事实上,不管今日我的计划成不成功,这样一场批斗迟早都会有的,我早该做好思想准备了。但是我做好了会被训斥的准备,却没有做好这么快就被训斥的准备。
一张圆桌,我们三个人坐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座位,为什么他们俩就比我有气势,一看就知道我是犯错误的那一个?
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如出一辙地在喝一杯神仙茶,动作和表情都施施然,不怒自威。而我就很怂地坐在他们对面。
我瞪慕白,好好的,什么不学,非要跟华川学这个!实在可恶!
慕白毫不客气地回瞪回来:“花九黎,你不好好反省,还敢瞪我啊?”
我的气势一下子就短了几分,有些委屈地说:“其实么,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我。活壤被皇帝派人日夜看护,一百双眼睛时刻盯着,你们虽有法力,却不能使活壤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这样影响太大了。如此一来,便只有参加比武大会这一个办法。”
华川和慕白竟然都没有打断我。
于是我继续说:“慕白不愿意参赛,华川不能参赛,我,我虽是个姑娘,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我自己上场。既然有月灵石护体,我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这样不是刚刚好么?”
我鼓起勇气:“如果不是你们不同意,本来我们可以里应外合的!我是没有内力才会输给苏风,若是当时你们两个在台下,动动手指对我施以援手,神不知鬼不觉我就可以赢了比赛啊……”
真是越想越懊恼。
一时说得兴起,抬头发现华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而慕白的脸色也很臭。
我连忙老老实实的:“我错了。我不该不顾及身体,更不该欺骗你们。”
慕白“哼”了一声不理我,华川也垂下眼眸,修长好看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在添茶。我蹭啊蹭地蹭过去,小心翼翼地扯住华川的衣袖赔笑:“今天还是谢谢你啊,要不然我一定摔个半死。”
他面色淡淡:“你摔个半死并不足惜,若是把旁人砸出个好歹要怎么办?”
我说:“是是是,我死不足惜,就是砸着人就不好了。所以更加要谢谢你。”可怜兮兮地将他望着。
华川这才撑不住轻笑出声,抬眼瞟了我一眼,伸手扶了扶我发髻上有些歪的白玉簪子,皱眉道:“这就是你说的风流倜傥的男子装扮?”
我说:“是呀,好不好看?能不能迷倒万千少女?”
他笑笑,道:“不怎么好看。”
我备受打击,站起来说:“那,我先去换了女装,我去去就来。”
被慕白愤怒地叫住:“花九黎,别想溜!你哄好了华川兄,但本师兄还没有原谅你呢!”
我回头:“七师兄,今天你目睹我的一桩丢脸事,够你在昆仑三年的谈资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逼我灭口是不是?”
身后是华川和慕白的笑声,我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然而一出门,站在二楼的长廊上,我看见苏幕遮静静地坐在后院花厅里翻一本书,苏云和苏风默默站在他身后。
我想了想,还是慢慢走过去。
看见我过来,苏风依旧是目不斜视的铁面护卫的模样,苏云则语气不是很好地对我说:“黎姑娘有何贵干?”
其实我不很懂苏云为何对我满满的敌意,或者说,他总是觉得我不怀好意。最初同苏幕遮相识,他便怀疑我接近苏幕遮是有目的。如今我做了对苏幕遮而言不很厚道的事情,他便对我防备更甚。
苏幕遮淡淡叱道:“苏云,不得无礼。”
又向我道:“黎姑娘,坐。”
我有些悻悻的:“我,我就不坐了吧。”
他疑惑地看向我:“怎么?”
我说:“苏公子,是我对不住你,我辜负了你对我的坦诚与信任。”
我看见他向苏云和苏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二人下去。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苏幕遮是想同我说什么。
苏云有些不情愿:“主子!”
苏幕遮素来温和平淡的眼眸里透出冷意,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将书册子合上,说话的语气如一滩平静无波的死水:“怎么?我说话现在不管用了?”
苏云瞪了我一眼,同苏风一起说道:“属下告退。”
在我面前,他依然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那样温和,就好像方才一瞬间冷了脸的贵公子不是他一样。
他说:“黎姑娘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今日就算同苏风对战的人不是你,我的计划恐怕也难成功。”
我说:“不是。”
“不是什么?”他有些疑惑。
我想了想,还是说:“其实今天我去比武大会,并不是玩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