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永远是灾厄的最大源泉。”
一个有些幽飘又有些空灵的声音忽然回响在了被紫色晶雾弥漫的银霜森林中。
站在视野可见度不超过一米范围的晶雾中的伊梵,霎时间被吓了一大跳,四下扭头找寻半天声音的来源后,伊梵顿时发现了一个即使是他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也有些毛骨悚然的事实。
那句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
在这个充斥着光怪陆离的罗迪尼亚泛大陆中,无论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以伊梵现在这种经历为例,如果要达到这种效果至少都有四种奥术可以做到,当然,前提是受术人没为自己施加心灵屏障奥术的情况下。
然而,伊梵却不知道这些事情,也绝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毕竟,无论他再怎么聪明,第六感再怎么强大,归根结底,伊梵也只不过是一个刚过六岁不到七岁的孩子,即使他有一个贵为苍白帝国摄政王的养父,也不会在他这可以称得上幼儿的年龄教导他关于某一类奥术的深入知识。
一边双臂互相抱紧微微缩起身体,伊梵一边嘴中不停嘟哝着为什么要傻乎乎的在离开银霜森林后又折返回来。
“当时为什么想要再次跑回来呢?我真是一个大白痴。”
看着身周飘动摇曳着的晶雾,伊梵彻底迷失了方向,在这可见度不到一米的晶雾中,伊梵除了能分辨出前面是道路还是树木山石,其它一概分辨不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似乎因为紫色晶雾的原因,银霜森林的所有生物都销声匿迹了起来。否则哪怕一只最低等的雪地野猪在这种情况下也足够让伊梵吃尽苦头。
就这样,伊梵在刚才用直觉选择的一个方向上脚步不停的直行了下去。
一路上,伊梵好几次被忽然从晶雾中浮现的奇花怪草吓一大跳,也好几次在撞到树干上才发觉眼前是一个树干,更有好几次一时不察便被脚下的石块所绊倒栽个七荤八素,得亏从小伊梵虽然看着瘦弱,但身体素质却极为健康,否则哪怕没有其它危险,光是磕磕碰碰就已经足够让他彻底崩溃在这片晶雾弥漫的地方了。
“蠢蛋提米,蠢蛋小小,当时为什么不把我拉住呢?!还用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看着我,我怎么就有这么个蠢哥哥和那么个笨朋友呢?!”
“还有这个紫色的晶雾,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弄得我现在连家都回不去了,到时候回去肯定又得面临老亚罕的大嗓门,真是烦死我伟大的伊梵大人了!”
“我好想念活死人黎明酒馆的咖奇瑞啊!这次回去一定要偷它个十几二十瓶,喝到尿尿都是一股咖奇瑞味儿才行!
在他嘟哝个不停的时候,伊梵却没注意一个足以让任何人不寒而栗的惊悚一幕。
在不知不觉中,伊梵的身上已经粘满了极为细微的紫色晶雾,这些紫色晶雾像是一个个奇异的生物一般,正缓缓的向伊梵身体内部渗入进去,每当有一个晶雾渗入进伊梵的体内,那个晶雾渗入进去的地方就会溢出一颗几乎肉眼看不见的微小血珠,而周边还漂浮在空中的紫色晶雾在“看到”血珠后,如同受到鲜血刺激的鲨鱼一般立即躁动着一拥而上将血珠蚕食殆尽。
“日君西下,月妃笑靥如花,这句话应该是太阳落了,月亮升起来的意思。”
“霜停雪止,紫晶挥洒成画,这句话应该就是指风雪都停了,这些紫色的讨厌晶雾就开始四处弥漫起来。”
“兽眠魔息,冰刺利爪暂敛,这大概是说银霜森林里的野兽什么的都老老实实跑去睡觉了,不想再打架了。”
“客离人散,若留且看足下,前半句是说银霜森林的外来者都走了,后半句是什么意思?留下来的人应该看脚下?”
还在向前一直前行的伊梵在咕哝到这一句话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没来由的低头向脚下看了过去.
然而,就仅仅这一眼,让伊梵浑身的汗毛还是止不住的炸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闭上自己眼睛,伊梵一边默念着女王保佑,一边试图忘掉方才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一幕画面。可无论他怎么尝试,那副画面都如同镌刻在他瞳孔上一般难以忘却。
“闭上眼睛一直向前走就不会看到这些东西了吧?!一定是的,一定不可能到处都是这样的!”
一步,两步,三步。
一百步,两百步,三百步。
哗,猛然睁开双眼的伊梵再次向脚下看去,然而他那漆黑瞳孔中倒映的画面却像是在无声嘲笑伊梵的天真幼稚。
被白雪覆盖的大地不复存在,变成了几近透明如同冰晶般的镜面一般。透过镜面,一个个高低左右错落不一的雕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地下空间。
雕像浑身都泛着微微的紫色微光,那神异却又惊悚的颜色如若与晶雾仔细对比,便会发现它们之间完全一致到没有丝毫偏差。这些雕像有的是挥舞着手斧的巨魔,有的是手拿宽刃剑的人类,有的是变形为棕熊的月精灵,有的是做出施展塑能系奥术轰击模样的霍比特人,还有高声尖啸的娜迦、手握藤枪的树妖、抡起重锤的兽人、侧提细剑的高等精灵.
但令伊梵惊惧的是,他看遍了周围最少方圆五十米的地方,但这些雕像之间竟然没有哪两个是完全相同的!唯一相同的只有他们脸上极为整齐划一的神情。
那种神情,被称作癫狂。
那种癫狂的情绪,即使是已经化作雕像,却依然如同固化的奥术一般不住的扩散着,如同潜移默化的行为一样,一点点影响着周围的一切人事物。
从这种癫狂中,可以感受到怨恨,可以感受到愤怒,可以感受到懊悔,可以感受到惊惧。
而作为第六感自出生起就极为强大的伊梵,更是能几十倍的体会到这些情绪所隐含的阴暗与疯狂。如果是普通人甚至是心灵不怎么强大的术士,在面对这种负面情绪的洗练时可能早就已经陷入自我毁灭与自我否定当中,即使是自小精神大条胆大妄为灵魂极为坚定的伊梵,此时此刻也不由自主受到了负面情绪的影响。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些雕像都是谁?一切都是身边这些紫色的晶雾引起的吗?这些紫色晶雾就是这些人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吗?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的雕像被埋在地下呢?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见到提米和老爹了?”伊梵喃喃自语的声音轻飘飘的在森林中回响着。
迷茫与惊惧,是伊梵此时此刻充斥在他心中的最真实写照。
也许日纹级以上专修并加固过自己心灵防线的术士,会较少受到甚至免疫这些负面情绪侵染。但那是拥有了几乎完美咒纹即使在罗迪尼亚泛大陆而言也称得上顶层强者的日纹级!
而伊梵终究还是个孩子,从莫名转身冲回银霜森林开始,到他说出那句完全不是他想说的话,再到可见度不足一米的晶雾,再到脚下令人惊悚的紫晶雕像群,最后到雕像群癫狂神情的影响。
这诡异又惊悚的一幕幕,让方才六岁多的伊梵的心灵几乎被压迫到了极致,甚至于,他已经开始产生了自我毁灭的倾向。
“我快要死了,快要变成那些可怕的雕像了。”
“看来,我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女王守卫了。”
“老爹,你那么厉害,如果我也成为这些雕像中的一员,你千万记得要找到我的那个雕像带我回家,在这些疯狂的雕像中我会害怕。”
“提米,虽然你比我大,但是你太蠢了,以后不要那么蠢,还有,你记得一定要把我的那份一起活出来,等到你变得跟老爹一样厉害后,你的封号要用雷神之锤,否则我下辈子一定天天揍你!”
“小小,我们虽然只做了一天的小伙伴,但是你却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不许因为我死了,你就忘了我。而且,你要跟提米做好朋友,他太蠢了,你虽然也蠢,但比他还是聪明一点的。你也要成为厉害的人,否则和提米吵架时你肯定会被痛扁。”
随着伊梵的呢喃,他已经不知不觉蜷缩着躺在了透明的大地上。
“哦对了,老爹,你还记得吗,在我很小很小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依稀记得家里曾经来过一个大姐姐,在你哄我睡觉没成功时,她过来哼了那一首童谣,那首童谣特别特别好听,如果我真的成了雕像,你一定要让她在我雕像前再唱一次童谣。”
“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大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觉得我爱上你了。虽然我也不懂什么叫做爱,但老爹说过想和一个人永远在一起就是爱,所以我觉得我一定是爱上你了。那么,大姐姐,你爱我吗?”
伊梵的身上,已经逐渐被紫色的晶雾所覆盖,极细微的一颗颗血珠从他的身上缓缓流出,再被晶雾所吸收,而晶雾,也一个一个的穿过伊梵的皮肤,渗入进他身体的各个角落。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困,我想如果我睡着了的话就会成为雕像吧。”
“老爹,提米,小小,大姐姐,还有活死人黎明的瓦斯琪女士,拿着铁锤打个不停的麦卡尼先生,喜欢弹琴唱歌的兰卡西先生,爱种花的妮尔帕拉女士,从没见过面的格鲁尔先生.”
晶雾愈来愈浓,覆盖在伊梵身上,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紫色的迷幻铠甲,与别的铠甲不同的是,这件紫色铠甲甚至将伊梵的口鼻眼也包裹在了其中。
“这次真的是快要死了吧。我想唱歌。唱什么好呢?银霜森林的童谣?我还是想唱那个没见过的大姐姐哼的那首歌。歌词是什么呢?哦对了。”
已经被晶雾彻底覆盖的伊梵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只是安静的从被晶雾填充的口腔中唱出一曲,淡淡的,轻轻的,幽幽的,静静的童谣。
“她的责任重于千百年时光的恢宏
她的日月停留在从前从前的峡谷
她从来不想过去种种与未来迷蒙
她只花作观众弓作琴弦刃作乐谱
她不会软弱不会放弃不会停步
她不会伤悲不会流泪不会孤独
她用千年谱了一曲绝世当空
她会用千年再谱一曲岁月不朽
于是,她成为他们所等候的传奇
于是,她再也等不到她的归宿”
童声伴着晶雾,晶雾伴着歌谣,伊梵渐渐的缓缓的沉眠在了银霜森林诡异又瑰丽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