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娘阿珍
今天傍晚，我与老婆去医院探望一位朋友的妻子，她做胆囊炎手术，听说明天就要出院了，更何况，今天晚饭后我们就要回城里去了，所以我们急匆匆地来到小镇的医院。我们上了二楼，找了几间病房没有看到，正要折上三楼时，正巧在过道里看到她拿着体温表走来。我打趣地说：“你活蹦乱跳的还不出院？”她一看到我们来看望她，喜出望外，连忙带我们进了她的病房。小镇医院的病房比以前好得多了，二人间洁净宽敞，空调、电视、卫生间，一应俱全。这病房里只有她一人，晚上陪她的人就可以在另一张病床上休息了。这在城区的医院是绝对办不到的。她坐在床上，兴奋异常，病人在寂寞的空间，有人来看望，都是异常高兴的，于是她与我们打开了话匣子，拉七拉八地说到了她是怎么走上做哭娘这条路的。
那时，她丈夫下岗，女儿收入又不多，上有多病的公公婆婆，下还要照顾女儿外孙，她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工作，一家人真的是生活在贫困线上。听人说军乐队里（在婚丧喜事中为人家庆贺吹丧的乐队）要一个唱歌的人，有人推荐她去。她从小有一副好嗓子，年轻时参加过宣传队，是一个能唱能跳能哭能笑的人。听说军乐队的收入还真不错，婚丧嫁娶，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再说唱歌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何乐而不为。于是她答应去试试。她去了后，感觉有些不舒服，整天在有死人的地方进出，那死人苍白恐怖的脸常在眼前晃动，有些受不了，在这种死了人的场子里待上一天，晚上回来，眼前老是那死人的影子，可怕而阴森，真会夜夜做噩梦。那种哭哭啼啼的情景也使人受不了，她从小最怕的就是惨白、僵直、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人，再要在那些不认识的死人面前装作悲痛欲绝、哭天拜地的样子，真是莫大的受罪。再则自己的父母健在，丈夫孩子都健康，这样今天去把这个死人当作自己的父母亲人，明天又去把那个死人当作妻儿老公，佯装痛哭流涕，这不是不吉利的事吗？若被健在的父母知道了，岂不要骂死。去了两次，她不去了，人家来请了几次，她真的不去了。后来她母亲知道了，说你们家经济困难，现在工作不好找，钱不好赚，你也没有什么文化，干这个有什么不好？你看人家演员在戏里演老公死了，演老婆死了，演父母兄弟姐妹死了，甚至演自己死了，哪一样没有？人家做得，你为什么做不得，只要能正当赚钱，那有什么关系？母亲的一席话，使她开了窍，于是她又重返“前线”。开始时她确实是怕死人，每到场子里，在装哭的时候，她总是以手掩脸，把头低在胸前，不直接面对死人，嘴里念着的是千篇一律的哭腔哭调，其实，是一滴眼泪也没有的干嚎，只是用湿漉漉的小手绢擦红了双眼，别人听来哭娘有真情实感，怪是伤心。人们看了后常说，这个哭娘真够真情的，眼睛也哭红了。一来二往，她渐渐感到这个生意真的不错，有吃有拿，一天工资都超过百元，还有几包香烟，连老公的烟她也给包下了。她越做越得心就手，到后来，她预先把丧事家的底摸清，再根据死人的情况，现编现哭，真有些情感，哭到伤心处，自己真的有些眼泪汪汪的，而且她的歌也婉转动听，喜事家唱得轰轰烈烈，唱得主人家的亲戚朋友一个劲地称赞；丧事家哭得悲悲切切，哭得丧者的亲朋好友情绪压抑，悲叹怜惜。远近都知道有这样一位哭娘，于是她的生意越发红火，连那个军乐队也蓬荜生辉，生意直线上升。现在她一个月能摊上二十多天的生意，年收入也有四五万元。——是哭娘给了她生活支撑，哭娘给了她活力，她越说越有劲，脸色红润，精力充沛，全不像是一个刚动过手术的人。
我想本来就是这样，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是正当合法，什么工作都是生存的基石。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也要休息了，于是我们便起身告辞。
（发表于2009年10月28日《常熟日报》副刊）
清茶一杯度晚年
常熟是一座特别休闲的城市，节日里，游览的人不少。
“忽然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常熟城内竟然一下子冒出了那么多的茶楼，马路上随处可见茶楼的招牌，也不知是谁的发明，把喝茶与吃零食，甚至是自助餐捆绑在了一起。一时喝茶就成了老K、麻将的代名词，也许常熟人眼中的喝茶品茗，就是人们围坐在一起，桌上放着大堆小堆食品，大嚼特嚼的活动了。我想常熟人喝茶，并不在于喝，而更多的是一种消闲与忘却，是一种社交活动，是朋友聚会的一种娱乐消遣方式。
我开始喝茶是在自己退休以后，那时已经很清闲，整天无所事事，一杯茶一台电脑，久而久之也就渐渐养成了喝茶的习惯。不过那时候喝茶，也就是一只杯子，一点茶叶，再加点开水，接着就是一杯一杯地加水喝。当时，喝茶的感觉除比白开水舒服之外，也没特别的讲究，所以不可能像古代的文人墨客那样，喝茶喝得出上下五千年、纵横千万里，更谈不上喝出生活的滋味、人生的真谛了。
文人墨客们在喝茶的活动中能品出人生百味，我不懂茶道，可我喜欢喝茶。但我不喜欢去茶楼里喝茶，总觉得在茶楼里喝茶，是对茶文化的亵渎。不过有时也会邀上三二知己去尚湖边、兴福、宝岩、沙家浜等处去放飞一下心情，远离这喧嚣嘈杂的都市，泡上一杯清茶，暂时忘却生活的烦恼与不如意。在心灵与时空的交换中，往往能触发我美好往事的回忆，一边品着清香的茶，品味着自己的心情：清清的茶，静静的心，仿佛人与大自然浑然融成了一体。看着远处的湖山，闻着大自然的清香，显得格外悠然自得，和朋友们一起感受这如画的一切，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在如此融洽的环境中，感受着那种茶叶入杯上下轻浮心境，体会着清清的茶水舒展泄香的状态，看着杯中每一片茶叶安静地翻转与沉浮，我总会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那种洒脱与清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喜欢静静地一个人独自喝茶，其实此时喝茶也并不全是为了喝，坐在桌前，守着面临小区花园的窗户，一杯清茶，细细地荡涤着我心灵中的尘埃，唤醒着因担负过多责任而离去的激情。静静地遥望着远方，那清的水、绿的树、浮过的白云、翻飞的小鸟，洗涤心情，遐想联翩。有时还可以透过玻璃杯凝视着在热水中翻飞漂浮的茶叶，看着它在水中慢慢地下沉、上浮、翻转，看着它由一片小干叶在水中渐渐地成长，舒展丰腴，看着杯口那袅袅升起的濛濛水雾，闻一闻茶水溢出来的香味，用舌尖仔细品味那茶叶清苦的味道，生活真如这杯五味俱全的茶。此时的茶已不在品，也不在赏，只在其中的味了。
也许人的一生就如这杯清茶，需要你慢慢地去感受，虽然有点苦涩，但会感到后味无穷和苦尽甘来。古人说：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茶是一汪清泉，是一缕清风，令人安静悠闲，心胸豁然开朗。每次清茶过肠，心中总有一番畅然与领悟。如果给生活以一杯清茶，让人们的心都沉静、清澈、透明，该是多好的意境，该是多么令人向往。
清而不浮，静而不滞，淡而不薄，能汲取多少，全在人的心情与生活经历。乾隆曾有过一副对联：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茶。虽对茶有过言之嫌，但想想也不无道理，国君是一个国家的灵魂，而茶就若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心意，所以说人生如茶，生活如茶。
清茶一杯度晚年。
（发表于2008年6月2日《老年报》）
小雨情思
游览了虞山剑门后，下山正遇上一阵雨，虽小却密。俗话说得好：“小雨落得猛，衣裳全湿光。”无奈，只得赶紧去维摩山庄避雨了。望着那洒洒扬扬的雨丝，像雾似云，烟雨朦胧，阵阵雨花随风打在脸上，凉丝丝的。雨，又勾起了我那淡淡的情思：
我想起了蒋捷的一首《虞美人》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人到老年，对雨仍然有一种兴趣，一种真切的眷恋，依然喜欢落雨的情景，“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共鸣。
那小雨淅淅沥沥的，有节奏地落在屋顶上，那么温柔，那么悦耳，真叫人感到由衷的舒畅。
少年听雨业已淡忘，那壮年时期的雨声，则令人备感心烦。生活中只顾了许许多多的实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样样需要我们去劳碌奔波；孩子的学习、父母的身体、工作中的不愉快，不尽的无奈，无数的烦恼。现实生活和自己的梦想差距太远了。可有谁知道，生活反正要结结实实地过下去，肩上的担子你不挑也得挑。
及至老年，少了许多的烦恼，“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听雨声，方觉雨声竟是那么的动听与深邃，所有年轻时的努力、拼搏与进取，也不过换来了满头的白发，名也好，利也好，怎能比得上孙儿绕膝的天伦之乐。我想，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名，也不是利，而是当你离开这个世界时，与灵魂一起带走的情感和人们对你的怀念。而这些，也可能要到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时你才能醒悟。雨丝却永远是那么的无忧无虑，默默无闻滴着，它看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默默地温凉着人们那燥热、焦烦的心绪。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的心绪也越拉越远。人的一生真像这天气一样，变幻莫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对灾难不畏缩，对幸福不沉醉，就像这雨，那么淡淡的、甜甜的、悄然无声地下着，默默地来又默默地去，无需无求，清醒温馨。我想如果人也像这小雨一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溶入大自然，溶入大地之中，默默地奉献出一切，淡泊一切名和利，淡泊一切权势地位，那不就跟这小雨一样的清凉、洒脱了？
雨过天晴以后，云开雾散，一点点的温热也被凉风细雨带走，那树丛显得郁郁挺拔，那山花显得娇艳动人，连生长在树丛石缝中的小草也显得生机勃勃。一切的一切，都显出了生命的顽强与坚韧。
看着清凉的雨水渗入地下，我好像听到了那嗞嗞的吮吸声，那小草越发清鲜，那树丛越发碧绿，可是也有草枯叶黄的情形。我不禁又想起了人生。人的一生也是这样，谁能保证这一生都是平平安安，风调雨顺？“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只不过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良好愿望。实际上，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总是伴随着我们度过日日月月，岁岁年年。柔弱的人，在风浪中被淹没了，懦怯的人在坎坷的路上退缩了。只有意志坚定的人才会与暴风雨搏击，才会在坎坷路上勇往直前。
雨住了，可是我的情丝还没有断，雨是永恒的，人生是短暂的。雨是人生的悲欢离合的见证，知晓了人生的奥秘。你的心绪也像雨一样坦荡清澈，世界就会变得更加鲜艳光彩。只是那雨，它一直在漫不经心地下着，默默地洗涤着我们的人生百态。
（发表于1996年2月4日《常熟日报》）
烧香随想
我从不进庙烧香，今天却跟着做老板的阿舅去虞山祖师庙烧起香来。几分兴趣，几分好奇。
半夜我们就赶到了山顶上的祖师庙，月色迷朦，凉风灌颈。山寺的凌晨，给人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从容与宁静。天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静谧的夜色里，沾几滴细雨，浸润着几近干涸的心田，却有如清凉洗涤燥热一样，我的心境也渐渐舒坦起来。看着那么多的人在夜色里蠕动，不怕山陡，不惧风寒，是什么让他们争先恐后地来到这山尖上的寺庙，甘心情愿地经受夜雨的浇灌和长夜的空寂？是钱，是物？是莫名的祈祷，还是对神灵的虔诚？只有他们的内心能自然作解。我想，坚定的信仰常常是与心灵和肉体的需求相伴的。
凌晨，静静的山谷便在钟鼓声中醒来。钟声悠扬而厚重，具有很强的穿透力，仿佛有一种直抵心灵的力量，又如一种始于生命之初的信仰。人群渐渐地燥动起来，我也莫名地为之精神振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