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池中笙歌阵阵,衣袖翩飞,他一人举杯独饮,月色微凉。皇宫本应是这个样子的吧,歌舞升平,欢声笑语。谁又懂得他的孤独。人人敬他畏他,他却笑自己可怜可悲。他不是一国之君吗,他不是高高在上吗,现在却连遵从自己意愿的事情都做不出。原来那万人之上的君王,却不如匹夫活得痛快潇洒。
那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他消瘦了许多,似乎从一个人离开以后,这个皇帝就再没笑过。心里平静不下来,歌舞看得也烦了,他挥挥手遣散了众人,对着空荡荡的大殿自斟自饮。
“为朕弹奏一曲吧。”从他进来这大殿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季岚的气息。他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宫里的乐坊不是比我奏得好听多了吗。”梁柱上一个身影动了动,轻轻跃到他的酒案前。怀中抱着一把长琴。
“那便坐下来,同朕共饮。”季岚那张脸上永远带着笑意,洒脱自在的让他羡慕。
“肇山的事情,你知道了?”季岚边说边放下手中的长琴,席地而坐,挽起遮住手腕的长袖,欲弹。
他听罢,蹙眉,送到嘴边的酒杯旋即放在案上,抬起头对上季岚的眸子。
前几****便在批阅奏折时听闻此事,管辖肇山那一带的地方官员参奏,肇山上本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古寺,常年香火不断,而就在前几日,上山砍柴的村民便发现,那座寺庙的院墙上被淋上了人血,四周之内还发现了小和尚的尸体,寺院里的和尚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都惨死在这里,曝尸荒野。接下来的几天之内,村民们家中饲养的牲畜总是会在半夜集体躁动,马嘶声,犬吠声,此起彼伏。还经常有牲畜家禽莫名失踪。起初村民们觉得是来了野兽,半夜偷袭家中的动物,便有人半夜守在窗前,想要一看究竟,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听那个亲眼所见的村民说,他看到了一个浑身雪白的怪物,双目猩红,从天上飞下来,发了疯一样钻进他家的羊圈里,抓住羊的脖子就咬。吓得他立时就被定在那里,手中握着锄头瑟瑟发抖。他把自己所见所闻讲给同村的村民听,惹得民心惶惶,大家都认为是妖邪作怪,想要请朝廷派遣降妖除魔的法师进山收妖。
哪里有妖邪作怪那么简单?怕是几百年前那个人,又出山了吧。
“可想出什么办法?”琴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这一曲,弹得那明月都苍凉了几分,皎白的投影照在季岚披散的发丝上。
哪有什么办法。这世间最无力的就是人,就算是他这个国君,对于那些怪力乱神,都是何等的渺小。
可他嬴政不同,就算是自不量力也好,我秦国的子民,我都要拼尽全力去守护。我会变得强大。他记得一个女孩曾经这么说过。
“看来你已经猜测到那个人了。”季岚见他不语,笑意淡了几分,语气有些严肃的说道。
他怎么会猜不出,那个村民所描述的相貌,与那百年之前为祸世间的燕屠枉如此相像,没想到他竟然活了这么多年。
“猜得到又如何。”他思衬着,用力捏着酒盏的手指微微发白。
“那老怪物活了三百个春秋,如今也是该回归尘土的时候了。”季岚说着,指尖突然发力,弹着的琴弦猛然绷断了,一曲未了。
他对视上季岚暗示般的目光,微微眯了眯眼睛。
对付不了你,那便杀了你。
半晌,他浅浅勾起唇角,两人不用过多的言语,商议好了般,相视一笑。
肇山——
又是夜。
我真的讨厌。
讨厌夜晚。
讨厌现在这般的自己。
为什么。
我明明。
从来不想要伤害任何一个人。
我答应浅溪姐姐,
变得强大,
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现在呢。
我确实变得强大。
可是却伤害了好多人。
浅溪姐姐。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每次吸食完血液,恢复理智的时候,我就会扣着喉咙强迫自己呕出来。我控制不了自己,发狂的时候,内心那个善良的我就会沉睡过去,剩下那个魔鬼一样的我,去夺取那些无辜的生命,作自己的养料。我做出的是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浅溪姐姐,我这双手,变得好脏。我也好脏。
我在躺满师兄弟尸体的血泊中醒过来,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躯体变得冰冷。我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告诉我,
都是你害的
你应该去死
对。我应该去死。这些天,我尝试了好多好多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好像永远也不会死了。
我讨厌永恒。
那些人并不欠我些什么
他们为我付出的
可是生命的代价
我不想
真的不想。
我挑断自己的手筋脚筋,敲断浑身的骨头,废掉经脉……我以为自己这个样子就可以不再害人的时候,我又错了。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满手的鲜血把我吓了一跳,它似乎在嘲笑我的愚蠢。我恢复如初了,什么伤口都没有,我过上了行尸走肉般的日子。
浅溪姐姐,
如果有一天,
你来找我,
千万不要到这山上来,
我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
如果伤害了你,
我会后悔一辈子。
“哈哈哈哈哈——”深山古寺,少年跪坐佛前,满脸血泪,却笑得凄凉。
皇宫外——
季岚坐在走出大殿,便看到了驾车在外等候已久的小厮。他微微加快了脚步,刚迈上车,就听到身后传过来一声童音。
“季大人!”小郡主快步跑过来,身后的宫女亦步亦趋的跟着,还不忘担心着告诉她慢一点。
外面还尚冷,莺莺只穿了件薄披风就撵了出来,应该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和他说。小脸冻得煞白,脸蛋红扑扑的,个子小小的莺莺跑起来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真想捏捏她的小脸。
她看见季岚回头,终于放慢了速度,但还是迈着大步向前赶。走到他的面前停下来,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
“季大人,我什么时候还可以再见见江水哥哥啊?”小丫头跑得急了,气还有点喘。
季岚微微一愣,想想就笑着回答道,“江水哥哥回老家去了,过些日子就可以回来陪你玩了。”说着弯下腰摸了摸莺莺的头顶。
“真的吗!江水哥哥可以来皇宫住吗?”莺莺眼前一亮,惊喜的问道。
“那当然,小郡主让他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来皇宫住当然可以。”季岚蹲下身子,与莺莺对视,好让小丫头不用仰着脖子和他说话,“不过一定要小郡主的哥哥同意让他来才行。”
“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找哥哥商量!”莺莺乖巧的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就像是小孩子得到糖果一样。
看着小郡主转身跑远,季岚站起来轻叹了口气。
那孩子知道真相后会很失望吧。
“回府。”他上车说道。
“驾——”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季岚把长琴放在一侧,就看见手边细绒里包裹着的小家伙,正趴在软垫上,享受偷懒的时光呢。
看到小家伙,他沉重的心思就好了许多,心间一阵柔软,原来养个宠物也不错。小橘子自从来到他府上就没少享福,好吃好喝,每天还要赏歌赏舞,过得要多舒心有多舒心,整整胖了一圈。现在抱着它久了手都会酸,以前一只手就能把它包住,现在要两只手去捧了。
只不过,每次看见你,我都会想起她。
咸阳城外——
西域国王这几日突然得了风寒,驻扎在咸阳城外的军队都人心惶惶的,行军打仗,主将却先出了变故。
“还没有找出病因么?”潘若莫压抑着怒火的语气伪装的很好,这是他们联合的第一出戏。此时他和潘安娜焦急的等在病床前看着郎中诊治西域国王。
“回王子殿下,国王得的这种病,太奇怪了。”郎中配合着说道。
“怎么会呢,您是最好的郎中了,您一定能看出来的,一定要给我父王好好看看!”潘安娜在国王的面前是温顺孝敬的好女儿。她眼圈红红的,明显带着泪痕。
“妹妹,别为难大人了。”潘若莫握住潘安娜的手安慰她。
“哥哥,我是在担心父亲啊。”潘安娜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
“好了。都别吵了。”床上一直听着的西域国王突然打断道。他偏过头,看着坐在床前的郎中,“你下去吧。我还有一些事要交代。”
“遵命。”郎中站起来对着床上的国王鞠了一躬,转身提着药箱出去了。
“你们都是孝顺父王的孩子。……咳咳、”西域国王朝着两人伸出手,潘若莫和潘安娜急忙握住他的手,眼神炽热的看着他。
“父王……”
“别伤心,我的孩子。父王要去见你们的母亲了,你们要高兴才对。咳咳、”西域国王的眼睛里溢满泪水,老泪纵横,“父王,咳咳、一直有一个遗憾,怕是完成不了了,希望,咳咳、希望你们两个,能够答应父王。”
“父王,您说吧。”潘安娜泣不成声的趴在床前,潘若莫揽着她的肩膀说道。
“你们的弟弟,咳咳、他性子顽劣,以后,咳咳、只能靠着你们两个哥哥姐姐保护他了。咳咳咳、”国王把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一定要替父王找到他。咳咳咳、”
两人的眼神在听到国王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冷了下去,却立即应和道,“父王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弟弟的!”
“好。咳咳,我就没什么遗憾了。”说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父王!”
“父王!”
……
床榻前兄妹两人哭的撕心裂肺,却脸上笑得隐晦。
那包害死自己生父的毒药,被潘安娜趁乱丢尽了篝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