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湖心亭,竹帘被卷起挂起在四面亭子边上,微风轻拂,碧波漾,柳枝摇,桂花硬是又开了花,夏日炎炎炙烤出浓浓花香,百衿正坐在亭中石凳上,心想前次未曾察觉,这石凳竟是两边不同,一半木制一半石制,冬暖夏凉恰到好处,就像这眼睛没了,体会到的都在触觉上反而更是细致了。百衿手扶一张五弦琵琶,琵琶通体用紫檀木制成,制作工艺精细,通身施有螺钿花纹,腹面杆拨处还贴以玳瑁薄片,其上用螺钿嵌出朵朵白莲清新脱俗栩栩如生,就是琵琶腹面有道裂痕,着实可惜了。素手拨弦,十指纤纤,琵琶声如潺潺流水,令人心旷神怡。曲终。“好曲,百姑娘可是好些了?”苏安歌依旧一袭青衫白发,站在亭外回廊上细腻的肌肤仿若透明,清冷的在这初夏里如白雪如薄冰,喑哑的声音仿佛和这人违和的像两个界面,百衿转头望向声源处,多日以来,她是已经习惯了这只闻声不见人的感觉了,睫羽轻颤,笑着说“多谢苏掌柜,我已是稍好些了。”跟在苏安歌后面的轻语听见百衿这么说,抿嘴笑了笑,这百姑娘刚刚还差点摔了呢,想想又轻叹。百衿当日醒后被送回了城中陈家,陈家大少爷刚好搂着个花街的妓子进去,刚好碰到声称去城外长香寺上香,归途被某种不知名植物迷了眼竟是顿时失明了的百衿。陈家大少爷也就轻佻跨过门槛走了过去,伸手摸向百衿的脸,说“当初便是见你这眼睛漂亮,和别人的不一般,便抬了你回来,现在瞎了,这等相貌,啧啧啧…”他还未说完,那怀里的妓子便嘟囔着,“爷~一个丑女而已,何必留在府中扎眼呢。”陈家大少爷嬉笑着亲了口那妓子,一发话就把百衿逐了出去,逐个妾室只需主人家不要了就是赶了出去,苏家的人等在拐角巷子里把摸着出来的百衿抬了回去,这般轻贱的命。轻语想起那日的百衿被自己扶下轿子,没有哭,甚至一点难过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到喝药的时间就喝药,其余时间就抱着一起被扔出来的五弦琵琶摸索着,连日下来也是音成了曲,捡回了当年在未央阁所学又在这三年里忘记的技艺。
苏安歌走到百衿对面的石凳撩起青衫坐了下来,轻语便端了盏茶放在他面前顺便把百衿杯子的桂花茶加了七分满,放下四周卷起的竹帘,自然的站在苏安歌身后,苏安歌依旧是没有准备开口说的意思,轻捧起茶盏,不紧不慢的呡了口茶,百衿低头抚了抚琵琶弦,“苏掌柜可是要说接下来改命的事了?”见百衿终是忍不住了,苏安歌轻只是应了声道,“百姑娘也是知道,这未央阁花魁,不单单是要才,还得要貌,说到貌,也就是身段,所以。”苏安歌顿了顿,百衿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换皮了,换皮不难,难的是换皮之后,你还有个半年的时间去适应这个皮囊,需吃上大半年的药草,是药三分毒,医者皆知,也许这药会导致你产生一些副作用也说不定。”苏安歌说到这静静的看着百衿,给她个缓冲的时间,百衿低着头,五弦琵琶挡了半边脸,墨发垂下来遮了半边,看不见表情,苏安歌也只是低头品茶,并不介意百衿在想些什么,半晌,百衿抬头“看”向苏安歌那边,本是闭着的眼睛睁开了,只剩下两个黝黑的空洞,她缓缓说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失去,就只求新生,我是什么都已经不、怕、了。”站在苏安歌身后的轻语大为错愕,这百姑娘倒是头一个对着自家掌柜还嚣张的。后来轻语把当时的情况跟轻许说了遍,“你说这百姑娘倒是嚣张的。”轻许听了哈哈哈笑的喘不过气,轻语跟不上节奏完全不知道笑点在哪,直到轻许扶着檀木柜台拭了拭眼角泪花告诉她,“若是掌柜扔你一个人去那千里外的幽冥山深渊里,日日不见光,分不清白天黑夜你当如何?”轻语愣愣的看着,“我。想不到掌柜的不要我是个什么情况。”轻许摇了摇头一身红衣领着药包晃进内堂,“伤口虽结了疤,但是个疤你就得记得。”撂帘子的时候转头说道,眼里仿佛藏了把利剑锐利的刺向轻语的后背,轻语什么话也没说,看着门口双抛桥想着,好久不见桂花开这么多了,河两岸的桂花被风吹的簌簌往下掉。
百衿的换皮日子是定在几个月后的立秋,苏安歌说是季节正好,轻语知道,苏安歌不过是在忙别的什么事,百衿倒也不介意,只是每天继续喝着调理身体的药汤,跟轻语聊聊天,捧着琵琶练手。苏安歌和轻许呆在后院的药房里,少是见到,偶尔看见了便是满脸疲倦的两人,夏日里的某天,轻许站在厨房的桂花树下惊讶的看着刚从厨房出来的轻许,一袭红衫占满了土整个就像个泥里打过滚的,想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本来洁癖的人愿意变得能够忍受了,试探着问了下,轻许只是抬起右手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看着轻语暧昧不明的笑了笑就拿着左手里的东西进了药房,轻语咂咂舌,边端着百衿的汤药往湖心亭走边嘟囔着,“到底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