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小雨,从远处望去这漫山遍野的景色都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仿佛随时都会下起鹅毛大雪。
云母装饰的华贵轿辇里,身着鹤裳的男子正在闭目养神,如墨的发束在身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在没有光的时候,他就是唯一的光。
轿辇在葬心湖后的高地上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看着外面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复杂神秘。
怀玉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看到祭祀的场面了,她离开之后,他是再也没有碰过那些东西,她的玉璋,玉鼎,玉刀……所有的所有,他只会每天待在她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的懊悔自责。如果说,这也是一种轮回的话,那他早已陷入其中万劫不复了。
慕容斐一只胳膊搭在窗边,小声对他说道,“师父最近回了谢家,他说墓里的事情没有惊动任何人,是她自己出来的。他去看过,墓外面有一个小洞,已经填上了土。”
“再看看吧。”
“殿下还做不了决定?明日之后她回了温家,在要如何就很难了。”慕容斐说完,便上前去看祭祀准备的情况。
祭祀是在子时开始。没有月光,苏桐远远看到在葬心湖后的高地上那一溜烟儿莹黄的灯火。
那是沁水和沈鄢火葬的地方,苏桐心里除了难受还有一丝恐惧。隔着死亡,即使再美丽动人的故事都会让人心生寒意。
身边的侍女打着灯笼,一样的妆容,光亮自下而上映在脸上,看起来像是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画皮鬼。她越走心里越是害怕,仿佛这就是一段不归路,带着她的人是牛头马面,去了就再也回不到人世了。
不长的路,她走了很久。
“准备好了吗?”见她来了,怀玉走过来问道,他穿着鹤裳愈发的玉树临风。
这处高地上不知何时已然建起了一座高高的石台,金字塔一样,石阶上有很多人,有些是温家的。苏桐看到在石阶上除了她原先见过的两位温家的长辈外,还多了一位年轻的女子。
“怀玉,她是谁?”苏桐扯了扯怀玉的衣袖,指着那女子问道。
他低头看着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依赖他了。
“跟我来。”苏桐见他的目光看向衣袖,这才注意到自己唐突了美人,连忙松开了手。石阶上站着很多将领的家人,都是白衣素服一脸悲戚,冷风袭来,不时传来阵阵抽泣声。
“怀玉哥哥。”那女子见怀玉走来,甜甜笑道。“好久不见了。”
“端敏,好久不见了。”怀玉淡淡道,回身把缩在背后的苏桐扯了出来。“良姐姐也在这啊。”端敏的笑容在看到苏桐的那一刻便暗淡了许多。
她的容貌细细瞧来温良有些相似,眉眼不及温良的精致耐看,也算是个清秀佳人。
苏桐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略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手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暖,她低头看到怀玉拉住了她的手。
“良姐姐还和以前一样。”端敏看到他们紧握的手,又道,“怀玉格格也一样。”
苏桐看出了这姑娘的小心思,看来她和怀玉还有温良是有一段过往的。这和她苏桐没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她并没有什么以前。
一阵风吹过,祭坛上的烛火忽的一暗。
“时辰到了,开始吧,陛下今天怕是不来了。”怀玉道。
端敏拿起玉锤敲了敲,悬着的兽皮鼓。人群立即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讲话或者哭泣。
苏桐提起白色的裙摆一步一步登上祭坛,她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每一级都摆着九个玉雕,分别代表着龙之九子,整个祭坛一共有十二级石阶。
十二,九,在中国古代是很神秘的数字。她在上大学的时候,专门有一个课题是研究这个,关于这些数字的意义学术界众说纷纭,多半都是猜想。
那个时候坐在课堂上的她,现在站在几千年前一个古老的祭坛上,为战场上的亡灵招魂。她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曾经就站在这里,这样的仪式已经做了成千上万遍了。
她努力想着温良手札,把玉器按照各个方位摆好,这些其实是很简单的。重要的是她手里的这面镜子。
石阶上的烛光在这里渲染出一种很神秘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一阵冰凉的感觉从她裸露的手臂上传来,是一粒雪花。
下雪了。
她拿起玉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滴到镜面上,一滴两滴……直到完全浸泡。她闭上眼,腕上的伤口冰凉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耳边没有声响,再睁眼时,烛火和人群都不见了,她看到的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