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她的眼！”乐溪想忙捂住眼睛，朝他们大喊。
她这般模样，像极了传说中的雪女。听闻，只要看到雪女的眼，就会变成一座冰雕。不过雪女通常只会出现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地方，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呢？
“她不是雪女。”玖珩说。据古籍记载，雪女早已消失在六界之中。只有她们的怨念留存世间。
“我是雪灵。”白发女子声音中尽是寒气。
“雪女被灭族之后，残留的怨念飘忽在世间。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把怨念凝聚起来，造成雪灵，供凡人的皇亲贵族玩耍戏弄，或者是用来操纵天气，得到战争中天时之利。”
简单的话语，让人听出了她的无奈与悲凉。
十三少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你似乎越来越虚弱了，不该久留此地。”
她摇头说：“回不去了。”她往屋后看了一眼，有些悲哀地说：“若你们能帮我，冰魄就算是谢礼。要是不帮，你们强夺冰魄，我也拦不住。”
乐溪在心里盘算着冰魄到底有多重要，舒遥则是一副看戏的模样，玖珩默不作声。“好，我愿意帮你，但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再三思量下，十三少答应了。他想，眼神如此干净的雪灵，不会害人的。
“几位随我进来。”
她手一扬，小屋周围的结界便消失了。寒气更甚。
玖珩他们跟着进来，发现屋内的摆设很特别，不像是一般的民居，反倒像是打仗行军时住的军营帐篷。红缨枪，流星锤，长矛……一屋子的武器，整齐地放在床榻旁边。床上睡着的男子，面无血色，惨白的脸依稀可见昔日的刚毅不凡。他安静地睡着，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他死了吗？”乐溪小声地问身边的舒遥。舒遥刚要吓唬吓唬她，雪灵便说道：“只剩最后一口气。”她的表情丝毫不悲伤，好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用冰魄把他最后一口气封存起来。”语气不变，但玖珩心细地注意到，她看向他时，冰冷的眼神有了一丝温度。又是一个执着的女子！
“他叫南怀瑾，是唐国的大将军。也算是我的主人，他唤我雪幽。”突然，她转过身来，盯着十三少说：“我是为了报恩，圆他遗愿。”随后，她把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分割线）
唐国庆德十三年，边关雪地异族来犯，大将军南怀瑾主动请缨领兵出征。
在她记忆最初之处，便是茫茫的大雪，走不尽的雪地，以及后来在雪地中把她带出来的人。没错，那个人就是南怀瑾。他看到她异于常人的容貌，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害怕恐惧，而是问她需不需要食物，是不是走失了。
那时他眉目俊朗，身披铠甲，煞气未消，甚至额角上还凝结一点血迹。也不晓得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带我走，我助你赢。”
他微微一愣，眼底中有那么一丝不可思议。同行的将士，慌乱地窃窃私语，有人怀疑她是妖怪，想要依附于人。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莫非她是妖孽降世？
“好，我带你走。”他不理会别人的猜测，继续道：“不过，我不需要你帮我。”因为，这场战，要由他来赢才有意义。他才觉得名正言顺，不委屈远在京城的那个人。
“你不信我吗？”说罢，原本还晴朗的天，瞬间暗沉了下来，眼见一场狂风暴雪将至。其他人吓得瑟瑟发抖，不禁想起久远的雪女传说。他们大气不敢喘一下，恐怕得罪了能操控冰雪的她。
南怀瑾镇定自若：“姑娘，在下觉得把姑娘带走是小事一桩，不需言报。”
刹那间，天色又恢复正常。“若你反悔，可告诉我。”在冰雪当中，她的身影似乎能随时消失，剩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久久地看着你。
“未知姑娘芳名？”
“我没有名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被何人抛弃于此。
“那我唤你雪幽可好？”
“雪幽？雪幽。好。”她虽然面色如常，可是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的高兴。从今天开始，她有了名字。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习惯地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大衣，把头发和大半张脸也遮起来，剩下一双眼睛。
在军营中的日子过得好快，大大小小打了数不清的仗。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了，可她却隐隐有些不舍。他凯旋归去之时，便是迎娶名满京华的莞梅郡主的时候。
她听他说过无数遍他们的故事。
南怀瑾是女王陛下收养的孤儿，而莞梅则是女王陛下跟先帝最宠爱的郡主。郡主清逸出尘，姿容无双。两人从小相识，青梅竹马。奈何身份相差甚是悬殊。王亲贵族结为姻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若不是女王的庇护，他只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小子，凭什么求娶顶顶尊贵的莞梅郡主？
他曾经多次向女王提起想求娶莞梅的意愿，可是女王不置可否。直到清河崔氏嫡长子崔湮的出现。
崔湮的确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更重要的是，清河崔氏势力不容小觑，一直为女王所忌惮。同样，他也倾心莞梅。女王隐隐中有意撮合他们，因为此事若成，可保清河百年安宁。
一边是养育之恩，一边是儿女情长。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正巧，边关雪地异族来犯，他便请缨领兵出征，跟女王约定，要是此战得胜，便把莞梅下嫁给他。他们的约定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她也不知情，只道是他远赴战场，不留只语片言。
每每提起莞梅，南怀瑾的面上都浮现出罕见的柔情。
她想，爱慕一个人原来是这般模样的。那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爱上一个人。她的心是冰的，身上流淌的血也是冰的，应该无法做出这样柔和的表情。那时她没有喜欢上任何一个人，只是孤独久了，想找点依赖。
后来有一天，她把狐裘大衣脱下来，一身雪白地坐在帐篷顶上，看着白云飘浮。身后的雪山把她隐藏得很好，以至于她在无意中听到了谋士对南怀瑾说的话。
“将军，那位雪幽姑娘，应该是先人在战乱中遗弃在雪地中的雪灵。如今北方异族被逼得无路可退，肯定会群起围攻我们，不择手段。若是雪幽姑娘能助我们，异族不足为患。”
“别说了，我只希望她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将军！请您三思……”
“她手上不该沾上鲜血的。肮脏的是我们。”
……
（分割线）
那场战打了很久，整整三年。
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
军营里有人私下议论女王不想和谈。明明多次有机会可以一鼓作气攻陷敌军的，可朝廷派来的监军却万般阻挠。
打仗的事情，她并不太懂。
只知道又是一年春好处，他倒在疆场上。正是应了凡人的那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等她找到他时，他已经重伤没救了。他对她说：“没想到最后见到的是你。”
世上有太多没有想到的事。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着一个凡人过了这么久。而当他就要死之时，她好像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像心用刀子剜出了一个小口，血流不止。
“你，可有心愿未了？”她不敢把他抱在怀里，因为她双手碰过的东西都会被冰封住。她永远是孤独的，甚至连一个拥抱都不可以有。
“有。我想见她一面，告诉她别等了。可惜……”他伤口上血流如涌，却还是谈笑自若，仿佛只是受了不足挂齿的小伤。不过，她知道，他快要死了。
于是，她用冰魄把他最后一口气留住。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遇见他之前的日子，无尽的孤独。不，似乎更加孤独了。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可天上突然飘下鹅毛大雪。雪越下越大，把战场上的血迹给掩埋。
不远千里，她带着他来到京都，找莞梅郡主。因怕被人见到她的模样，她在晚上赶路，专挑偏僻的地方走。等到了京都，才发现佳人早已出阁。物是人非事事休。可后来她又听说，莞梅郡主早在一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她想，要是能把他带到她的坟前，也算是圆了他的愿。但皇陵之中，自有神兽守护，像她这样的精怪，是进不去的。是以，她只能退居皇陵外不远处。
（分割线）
“这么说，是那个叫莞梅的负了心？”乐溪唏嘘道。
十三少皱眉道：“胡萝卜，别妄下定论。”****之事，旁人最是难辨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即使是饮鸩止渴，有人也趋之若鹜。
“若你们能把他带去皇陵，冰魄便算是谢礼吧。”
“雪幽姑娘，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十三少问。
“离开了冰雪，雪灵会很快变虚弱的。最后消融。我只是从前被人遗弃在雪地中的雪灵。”她拒绝了他们的其他帮助。
“既然雪幽姑娘心意已决，我们无谓强人所难。”舒遥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吊儿郎当。也是，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应该不知道真心的可贵吧。
十三少跟乐溪对她的一番劝说无效之后，决定带着南怀瑾到皇陵去了。
当他们几个走出屋子后，一阵风，把屋子吹成了雪花，飘荡着消失了。仿佛是做了一场梦。
“走吧，去皇陵。”玖珩有些触景情伤。她装作不经意地瞟向十三少，眸中有别人难以察觉的情绪在酝酿。
多少情深成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