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0年初,冬末,初雪。
今朝,正是沧澜盛世天下。山隅间坐落的寺宇在漫天大雪的覆盖之下染上了一层银装,午夜后的天空略显昏暗,庙宇里却显得通明光亮。
西厢的禅房内烛光隔着素白的窗纸摇曳,床榻一个素面的男人紧闭着双眼正襟危坐,双手间白色佛珠在手指的拨弄下滚动着,素雅的佛衫宽松的着在身上,却怎也遮掩不了他眉宇间的一丝俊色。
眼缓缓睁开,手停止了拨弄,双眸中是对凡尘的厌恶更是对人生的悟彻。佛珠缠绕在手心,男子轻站起踱至门边,轻启。
门外大雪纷飞,伸手触碰,却在瞬间融化。正如这世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留念不得。
长廊里冷风袭来,吹起男子身上披着的毛披袄衣的衣角,腰间那块玉坠随之摆动,上面赫然印着的「於」字随着衣摆的落下而被覆之。
午夜的寺庙甚显寂静,正殿里却灯火辉煌,住持与弟子们正诵经祈福,檀香四溢伴随禅经之声入耳,心绪也随之平静。男子站立于佛像前手持一炷香款款走向前去贡上,眼未闭朱唇轻启。
“愿我沧澜江山永葆,永享太平盛世。”
跪坐在蒲垫上,三拜佛。寺宇内诵经声嘎然而止,住持方丈走至男子身后,恭敬地鞠躬问道:“施主可想清楚了?”
“我愿剃发削度,皈依佛门,方丈开始吧。”男子轻闭的双眼溢出一滴眼泪,滑落眼角。今日后,再也没有当今三王爷慕溯於,有的只是这华严寺的皈依弟子忘尘。
夜雨绸缪,寒风呼啸,这个夜晚在这名名为忘尘的僧人步入红尘时便已变得不同寻常,而此刻山间一名移步慢迄的红衣女子更是为这素雅山水点上了一抹色彩。
都说冬雨万物生,却也生冷得很,不远处的寺庙在烟雨中依稀可见,苏白衣的清眸中掠过一抹惊喜之色。
身旁撑伞的素衣女子轻言:“小姐,今晚怕是要在前面寺庙借住一宿了。“
“不碍事,走吧。“宛尔一笑胜倾城,苏白衣在这位名唤清若的女子搀扶下,一步步朝着寺庙又去。
不用猜,这便是主仆二人,那红衣女子生的秀艳眉目如宛星,而那素衣女子倒也生的清秀,只是举止间更多的是恭敬。
金辉色的寺庙牌匾就在头顶上方,苏白衣抬眸看了眼,轻读出声:“高旻寺。“
“咯吱。“寺庙大正大门被轻轻推开,庙里烛光微闪,主持并不在,迎接上前的是一位小僧装扮的人,语气温和而不失恭敬:“请问二位施主是要请香,还是留宿?“
双手合十,苏白衣竟学得他的样子,有模有样地面带微笑,作揖道:“不置可否留宿一宿。“
“请施主移步西厢。“小僧走在前面带着路,路过大雄宝殿时,苏白衣问了声:“清若,时辰尚早,既来了咱们不如请一柱香吧。“
“施主请便。“一旁的小僧不知何时开了口,引着她二人来到殿前。
苏白衣望向眼前偌大庄严的庙宇,这大雄宝殿平日里不是应该殿门高敞麽。那一丝的困惑随小僧的推门声而消逝,殿内此刻的这一场景该如何去形容。
大雄宝殿内数十来个僧人穿着统一的黄色僧服盘地而坐,一位老者手里持一柱香,香已在手中燃尽一半,而众僧人中的一人身着的蓝灰僧袍十分显眼。
引路的小僧见状轻轻带上了殿门,上前与住持轻声耳语一番。
移步弥勒佛像前,将手中那柱未燃尽的香笔直地插在香坛中,住持转身走向苏白衣。视线停留没有超过3秒,出家人忌女色,住持念叨阿弥陀佛,返回香坛边取了一柱香递到了苏白衣面前:“施主请,此生功德无量。“
接过香柱,苏白衣缓缓走到佛像前跪下,满脸的虔诚,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祷:“只愿这一生与他能够随遇而安。“眼缓缓睁开,三步上前请了香,将几枚钱币投入箱中与住持道了声谢谢,便随小僧离去。
门被轻声关上,殿内恢复了先前的安静,随即便是整齐押韵的颂经声。在西厢安顿下,耳边的颂经声依旧,听入耳底却倒是让人心境神凝。
“清若,磨砚。“轻声吩咐,苏白衣摊开一张素白的稿纸,提起安放着的毛笔,点蘸着墨汁,耳闻寺庙中夜不停歇的颂经声,在素白的纸上书写下一首词。
一旁的清若停止了磨砚,拿起一纸素稿,轻读出声:“夜潇雨露落山涧,雾霾萦绕寺宇间。殿内烛光寒意消,一曲诗经浅意笑。“念完,侧过脸不解地问道:“小姐,恕若儿笨拙,不知这其中的诗意。“
苏白衣掩嘴轻笑,起身站立于窗侧,轻轻推开木檀窗,将手缓缓伸出,滴落在手心的不是雨水而是晶莹剔透的雪珠,一件薄披风披在肩上,缓缓转过身来,原是清若站在身后,微微轻笑着感叹道:“下雪了呢。”
清若将头亦探向窗外,果真夜色中雪花在飘絮着,真美。
“小姐,不如弹筝一曲,若儿好久没听得小姐奏曲了呢。”虽是主仆,话语中却多少透着些撒娇,话语中便可得知清若深得着苏白衣的欢喜。
巡视了厢房一周,终在里屋看见了角落的古筝,依然落上灰尘,这高旻寺乃清净之处,除却借宿女施主外再无旁的女子出没,有上一挂筝已是庆幸,苏白衣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小心翼翼地拿起帕子擦去了落上的灰尘。
抬手落手间,一曲清涧的《离思》破筝而出,伴随的还有苏白衣清唱出口的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好一句半缘修道半缘君”,曲伴随词荡漾在风雪相加的冬夜里,禅房内的那抹身影破门而出,闻声而寻,终究脚步停留在西厢房的庭院外,隔着窗一抹奏琴的倩影映入眼帘,曲子听得出神,而人却望得失神:“施主一曲离思绝也,绝也。却失了一拂缅怀之情韵。”
听闻耳边的赞美与不足声,苏白衣停下了拨弦的手,起身打开房门,面前站着的是僧袍着身却与之气质完全不符的僧人,这,真的是这寺庙中的小僧麽?
“那敢问如何方可完美奏出离思这一筝曲?”一股不服输的话语脱口而出,苏白衣问向面前的僧人,较真起来。
“施主客气了,小僧忘尘,略懂音律。”话自口中而出,勿初的眼神却落在苏白衣的脸上再未离开,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表情变化,从淡然的神情转换为惊异的过程,只一瞬间。
只因,见到了那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深埋的记忆这一刻被重新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