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明在外头驾着车，车走胧道，往南向青羊湖而走。
他们用的是护活镖用的车，车轴锁头处都用上号的部件打造，虽然王小明还不太会驾车，道上也不甚平整，但坐在里头的成实和李老，都没什么不适的感觉。置在后车，装着小乞儿尸身的棺木，也只有偶尔才发出颠簸之声。
平平无奇的赶路车程中，王小明似乎又不慎将车轮又滚过一摊石子，整个车厢向上一颠，后车厢也传来棺木车底的摩擦声。
看到闭目养神的李老镖头睁开眼来，成实低头道：“成某执意带这弟兄的棺木上路，打扰李老您休息了。”
“哪里的话。”老镖头咋吧了一下嘴，才发现烟斗别在腰间没放嘴里，他自嘲地一笑，熟练抽出了烟杆子，很快车厢里又萦绕起一股熟悉的烟味。直到吐出一口烟圈来，李老镖头才开口道：“你又一路没有休息？”
往日与其他镖师护镖时，李老打瞌睡醒过来，总是先问“到了哪里”。然而与成实一同走镖，若两人同车或露宿时，李老镖头已经习惯了问成实“你休息过没有？”
因为他每次醒过来看到成实，他不论站或坐，姿势都端正得很，背脊笔挺，直得像一把剑。他就像是一把从不回鞘的剑，一把始终拉开的弓。只要在护镖或办事的路上，你永远不会看到他倾斜或佝偻着身子。
成实的眼睛倒没有那么精神，他闭了闭已出了血丝双目，自嘲到：“倒是想撑着，只是过了而立之后，没有年轻时那么能熬了，方才睡过去片刻。”
李老镖头拿烟杆一指成实：“在我老头子面前说老，你这小子，真是不会讲话！”
成实只能报以淡淡苦笑，暗自不解道：怎么王小明就可以如此容易地与众人谈得热闹开心，我就总说不好呢？
李老镖头此时才问到：“这是到了哪儿？”他鼻子一动，似乎在嗅空气中的味道：“嘿！这马粪味儿臭的……还跑在胧道上？”
“我让小明莫驾太快，天黑之前赶到‘一夜铺’就行。”
“这小子，这么好的护镖车，让他驾这么慢，还搞得一颠一簸的。”
“其实他天资聪颖，这驾车还是我上回押镖前教给他的，现在已控得有模有样了……”说了几句干巴巴的话，成实见李老镖头若有所思，并没有聊意，颇有些尴尬道：“此间路途还算太平，您老再歇一会儿，成某去把小明换进来。”
“不忙，老头子我瞌睡也醒了，正好和小成你许久没聊，咱们说说话。”李老镖头一举烟杆子，拦住正欲起身的成实。
看到老人家又想说话了，成实只得再坐了回去，不忘将起身时弄皱的护衣再扯平整。
成实刚将两袖褶子抚平，只听老李镖头语速缓慢地问道：“这些日子，你忙着押运雨花镖，镖局里又刮着邪风，老头子也没时间找你问些事情。”
成实脱口而出：“不知李老您要问什么？”
李老镖头嘿嘿一声，将烟杆往下一压，示意成实也低声，他轻声问道：“听说王小明这小子，学什么都很快？”
老镖头忽然压低的语气，让成实更加警醒了些，他压着眉头，认真地看着李老镖头的神色与手势，却发现从老人家身上看不见任何征兆与暗示：“成路头觉得王小明……此人如何？”
常威镖局这些年屡遭劫镖，江湖上的朋友一个个，突然对常威镖旗冷眼相待。若说里边没有什么明堂，那是谁都不信的。李老镖头作为镖局中阅历最丰富的人，成实也向他请教过数次。成实自己说话最不喜欢捕风捉影，曾直言不讳谈到过“镖局中有内应出卖镖路”之事，想不到李老镖头方才还看着与王小明很熟稔，此刻却忽然有些怀疑他的样子。
老镖头没有明说疑虑，成实更不愿怀疑他亲手招来的趟子手。他细细想了想，终于轻声回到：“小明天资聪慧，武功也不差。若常威能过此劫，再过一年，成某想在总镖头、寒镖头和您老面前，替帮他讨个镖师之职。”
看到成实皱着眉头，老李镖头知道他想歪了，忙摆手道：“你这路头，也忒护短。这张臭脸摆着，是当我老头子妒贤嫉能，想泼那小兔崽子污水么？”
成实一愣，眉头当下就抬了起来，尴尬道：“那李老问这话之意是……”
李老镖头往后车一指，忽然谈到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这次归位的小乞儿兄弟，听闻你与他接触不过几日，便听出他是洛阳口音？”
成实低下头：“正是，我看他在破庙里捉虫时，将蛐蛐儿唤作‘油子’，平日说话，也多带中原官话，一听便知他念过书，绝非农樵渔牧之民。王小明也说，这小乞儿十有八九是洛阳本地人。”
“连这也是那小子说的？嘿，当真是个有脑子的。”李老镖头一笑，又说道：“不过，你可听得出王小明口音是何方人士？”
成实想了想：“他平日说话，颇为讨喜。不论对方南人北人，便会随着别人的口音讲话，听不出籍贯何处，不过他如此聪明，幼年应当也是读过书吧。”
李老镖头换了个事情问道：“那他武功，你可看得出来路？”看到成实面露难色，李老镖头那烟杆往掌心一拍，自嘲到：“你看，年岁大了脑子就是不好使，忘了你无心江湖之事。”
成实做了个“请”的手势：“成某虽非江湖之人，也知道同使九把短剑的武功简直匪夷所思。其实正好请教一下李老，可曾见过哪个门派是有这种本领的？”
老镖头干脆摇头：“闻所未闻。只是……”
在成实略微好奇的眼色下，李老镖头抽了一口烟，缓缓道：“这些年走的镖少了，去年我往惠州一行，见了几位从前的老朋友，打听到一件事情。”
似乎是老天爷都对这位老镖师即将说出口的话感兴趣，两匹拉车的马忽然下蹄稳健不少，连车身轻微的“吱呀”声都停了下来。
在颇为静谧的车厢中，一个消息随着烟雾慢慢从老镖头嘴里吐出。
“听闻去年武林发生一件大事，九龙教的少龙头，被人掳走了……”李老镖头看着成实道：“你虽不算江湖中人，但九龙教总听闻过吧？”
成实微微点头：“中原第一大教成某还是听闻过，江湖上都说九龙教足以与少林武当比肩。其实这邪教底蕴之深，早已不是武林门派可比。”
李老镖头奇道：“武林泰山北斗都压他不过？哎？小成你连崆峒派都不知道，怎么这九龙教……”
成实的眉头又压了回去：“以前还未做趟子手时，也是与他们打过交道的……”
似乎不愿想起往事，成实吸了一口充满烟丝味的空气，跳过这茬问道：“您老觉得，王小明与九龙教有关？就因为他用的是九把短剑？”
李老镖头磨了磨牙齿，似乎也不是很肯定：“九龙教多藏有失传典籍，教内高手，个个用的都是奇门兵刃，少龙头失踪与你收下王小明的时间正巧吻合……”
老镖头的话没有再说下去，成实缓缓转过头，只是定定地帘外车头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