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仲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苏醒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父母的死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实际上,与其说不知道,不如说潘仲不愿相信、不愿知道。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父母真的死了、他不愿知道那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是来自身体的疼痛和那用来止血的布条却无时无刻的告诉着潘仲,这件事,是真的。
与其说潘仲这副模样是在悲伤,倒不如说是在自责,他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在姜夫子那里待上三天之久,他责怪自己为什么那么怕死的绕远路回去,他责怪自己为什么在回去的途中还流连一些看似美丽的风景,他责怪自己……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只要有一件没有发生,那么自己就能提前几天回到家里,那么父母就不会死去,那么现在自己应该已经躬耕田园赡养父母了,那么……
此时的潘仲彷佛陷入了梦魇一般,他忽略了就算他早早的回去也掩盖不了他能够一个人打败那么多秦人的事实,他忽略了哪怕自己回去父母也会死亡,甚至自己都会死亡的事实。他将一切的一切都担在了自己的身上,在他看来,自己的父母与其说是被那些秦人杀死的,不如说是因为自己的迟缓而死。
他死死的握紧拳头,指甲深深的嵌入手掌之中。因为用力过大,使得那原本就因为时间紧迫而草率处理好的伤口再一次的崩裂。可是他并不在意这些,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注意这些。
此时的他目光呆滞的望着自己头顶的那个伞盖,感受着身下的颠簸。他不去思考这是谁的轺车,他也不去思考这架轺车究竟要带他去什么地方,脑海中如同插画一般浮现出父母那倒在地上的尸体,浮现出那秦军少年将军嚣张的面容,浮现出父母临死时脸上残留出来的愤怒,浮现出了项籍骑马的身影。
哦不,不是脑海中浮现出的,而是项籍真真切切的策马来到了潘仲车架旁。原来,就在潘仲刚刚苏醒的时候,被项梁安排在队伍末尾进行掩护的项籍就已经发现了,可是鉴于潘仲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应该自我进行心里恢复,所以项籍便没有过来与他搭话。
可是在观察一段时间之后,项籍却发现潘仲的神情十分的不对头,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的突然失去亲人的悲愤宣泄,既没有大吼,也没有大叫,而是静静的在那里,面色苍白的望着头顶,彷佛是自身陷入了一个怪圈之中,他曾经见过这样的情况,他知道,潘仲这是自己想得太多,想的有些偏激而产生了心病,所以他为了挽救一个楚国仅剩不多的壮士,只好赶紧过来。
“这位仁兄,请节哀。”项籍原本是想直接用自己的方法将潘仲从思绪中唤醒,可是想了想这毕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动手不如动口开导的好,于是才摆出世家子独有的气质,柔声问候。
对于项籍的话,潘仲也许是没有听到,也许是不想搭理,反正在项籍说完之后潘仲只是用自己那空洞的目光扫了一眼项籍,便将脸测到了一边。
看到潘仲对自己的不理不睬,项籍眉头一皱,握着缰绳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大而‘嘎嘣、嘎嘣’的作响。前面正在驾车的王泽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着潘仲那没有一丝光彩的眼睛,只见他对着死死盯着潘仲的项籍叹息道:“少将军,潘师帅一日之间家破人亡,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哼!一个不思报仇只知道无聊遐想的家伙也配叫师帅?也配被人尊敬?当某从叔父口中知道我项籍救下了一个孤身一人阻断秦军大部、救袍泽于危难之中的英雄时,我是何等的开怀?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就是救出来一个懦夫!一个不敢报仇的懦夫!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你死在那秦人的刀下,省的现在还成为一个累赘!”
“少将军,您就少说两句吧,师帅他……”看得出来,王泽还是十分敬畏这个尽管年幼但是武力却超强的少年的,可是为了潘仲,他还是大着胆子想让项籍住嘴。
可是正在怒火之中的项籍又怎么会听他的话?只见项籍生硬的打断了王泽的话,道:“少说两句?我感觉我说的还不够!呼……好啊,少说两句,那某就用自己的方法将他唤醒!”见到自己的激将法并没有得到良好的效果,项籍也就不再多说,他也是知道自己的长处从来就不是舞文弄墨、舌灿莲花。所以他果断的伸出宽阔的臂膀,一个猴子揽月便轻巧的将摊在车上的潘仲夹在了腋下。
看到项籍的动作,王泽终于将自己的敬畏一甩而空,大吼道:“项籍!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就是要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不要这一副消沉的模样,还给我们添麻烦!”项籍说着,双腿狠狠踢了一下马腹,便见他身下的战马吃痛受惊,朝着前方急速的奔驰。
看着项籍一马当先的脱离了队伍,走在最前方正在和族弟项伯商议什么的项梁顿时一惊,然后怒骂道:“籍儿!独自脱离队伍很危险!你要干什么去?”
“放心叔父,籍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让这个家伙清醒清醒,稍后便追上来!”项籍说着,抖了下缰绳,他身下的战马便被强行扭转了方向,朝着他想去的位置奔驰。
看到项籍的模样,项梁脸上青筋直跳,眼看就要爆发了,身边的项伯急忙安慰道:“没事的大哥,籍儿的本领你也是知道,哪怕他年纪尚轻,也不是等闲之人所能拦住的,更何况那潘仲的样子,也只有籍儿才有希望挽救了。咱们还是接着商议一下落脚的地方吧。”原来,整个队伍不仅只有项籍注意到了潘仲苏醒后的神情,就连项梁两人都已经看过了。
听到自家兄弟的话,项梁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瞬间化解了自身的暴怒,也不再去理会项籍的事情,接着方才的讨论说了下去。
……
另一边,项籍夹着潘仲在胯下战马急速奔驰下,很快的便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丛林之中。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对这里很满意的项籍当即将浑浑噩噩的潘仲扔到了地上,自己也是翻身下马。
吃痛的潘仲剧烈的咳了几声顿时回过神来,看着周围那不一样的环境,顿时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见到回过神来的潘仲,项籍心里默默的舒了一口气:能回过神就说明有救,否则只能自生自灭了。想到这些,项籍语气依旧保持着愤怒道:“哼!怎么?认识我么?”
“你是救了我的那个人。”潘仲淡漠的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变化。
“哈哈,你说错了,老子是杀你父母、杀你全家、杀你全村的人!”
听到项籍的话,潘仲顿时瞪大了眼睛,呼吸变得十分的急促,紧握着的拳头上立马布满了青筋,可是随即,他的呼吸就渐渐的平缓了下来,默默的闭上眼睛:“不,你不是!”
看到潘仲听到自己的话,彷佛变了一个人一般,项籍很是满意,不被察觉的轻点了下头,可是随即见到潘仲的变化,项籍的满意顿时化作了更大的愤怒:“哈哈哈哈!你这个懦夫!明知道杀父之仇就在自己的面前,结果连仇都不敢报了么?好啊,那我就把你也杀了,让你的父母在下面看看你是何等的懦弱,何等的让他们失望!”
项籍说完,也不再多说,只见他瞬间跑到潘仲的身边,举起拳头就砸向潘仲的脸庞,没有丝毫顾及,彷佛潘仲若是不反抗的话,那么就算是直接砸死也没什么可惜的。
听到项籍的话,潘仲顿时陷入了茫然:是啊,我这样颓废爹、娘会多么失望?
就在潘仲思考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十分猛烈的拳风朝着自己的脸颊袭来,感受到那人根本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潘仲顿时一怒,举起手臂运用起内气挡住了项籍的一击。可尽管如此,潘仲还是被打退了老远,狠狠的撞在了身后的大树上,原本崩裂的伤口更是一下子全部崩开,使得他的身上淌满了鲜血,乍一看去好似是一个血人一般。
看到潘仲知道格挡,项籍明白,自己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实际上刚刚项籍的那一拳并没有使用内气,甚至连自身的力气都只是发挥出来七成左右,否则潘仲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松的就挡下天生神力的他的必杀一击。
看着潘仲生生的将一口鲜血死死地咽了下去,项籍欣慰的笑了:“哈哈,如何?现在籍可是将你唤醒了?”
“唤醒是唤醒了,按理说我应该感谢你,可是,我还是准备讨点儿好处!”只见潘仲冷冷的看着项籍,然后突然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向与他一般身高的项籍。
看着潘仲的动作,项籍哈哈大笑,他知道,这个潘仲的战斗意志被自己唤醒了,他更是知道,这种人只要还有战斗意志,那么之后的一切,他都会做的很好,而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陪着他好好的打一架。
这样想着,项籍迎着潘仲的拳头冲了过去,一时间打斗的声响从地面传到空中,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