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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诗曰:苦雨凄凄数百竿,

凌云一片历孤寒。

廿年始得成新竹,

空为牡丹作栅栏。

杨韵馨来至长江南岸,回头看了看江南的土地,心中一片怅然。她正要寻船渡江,忽见一叶扁舟自江北破浪而来,转眼便到了江边,从舟中跳下一个大汉,五十岁左右,膀厚腰圆,面阔口方,一部络腮胡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拿着一只大得出奇的酒葫芦。杨韵馨一眼便认出:他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客,姓林名浩,武艺高强,生性豁达,粗犷豪放,因嗜酒如命,故人称“醉大虫”。

杨韵馨走上前来,一抱腕,道:“林大侠,幸会。”林浩一回头,见是杨韵馨,忙还礼道:“哎呦,易水仙妃,幸会,幸会……仙妃怎么到江南来了?”杨韵馨笑道:“无非是游山玩水罢了。林大侠这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呀?”她不便说出江南之行的真实目的,又怕林浩继续追问,故而岔开话题。

林浩道:“我从关中来。”一提起关中,杨韵馨立即想起了竹叶拜帖,因问道:“关中最近出了一件大事,不知林大侠可听到什么风声没有?”林浩道:“你是说竹叶拜帖吧?”杨韵馨道:“不错。”林浩大笑道:“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

原来御史中丞赵老大人平时喜好结交江湖豪杰,与这林浩颇有交情,那日收到竹叶拜帖便先后向昆仑派、烈焰帮求援,正值林浩路过赵府,听闻此事,也自告奋勇留下帮忙。后来烈焰帮秦帮主向宝月阁借兵,杨韵馨遣副阁主肖文辉率人来赵府助阵。

当天夜里,赵老大人将蔡邕的真迹锁在书房的柜中,林浩、肖文辉等人守在书房,另昆仑派、烈焰帮尚有百余人守在房外,将书房围得水泄不通。肖文辉还带了五十粒“青莲寒叶丹”,除宝月阁的三十名弟兄每人一粒之外,林浩等一些有身份的江湖名侠也各得了一粒。

大约二更时分,肖文辉等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紧接着便感头晕目眩,众人急忙将丹药含入口中,一阵清凉之感沁入肺腑,精神大振,迷药作用顿失,但在外围的百余人却尽数晕倒。肖文辉、林浩等也佯装被麻倒,整座赵府都陷入了沉睡……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一声低沉的口哨声打破了赵府的宁静,哨音刚止,便听得有人轻轻跃墙而入,声音极轻,如树叶落地一般,但林浩、肖文辉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从这极轻微的一声响动中,也能判断出来者不只一人。林浩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对方是六个黑衣蒙面人,他六人并排前行,刚走出五步,墙头微响,又有六个黑衣蒙面人跃墙而入。紧接着,第三组黑衣人又跳了进来。这十八人武功身法、装束打扮均是一般,每人手执一柄长剑,来到书房。

肖文辉喝道:“动手!”随他前来的三十名喽啰一跃起,手执利刃四下合围过来,那十八人不禁大吃一惊,心知入了敌人的陷阱,但却临危不乱,依旧分作三组,六人向院中冲去,六人居中协调,六人断后,书房中顿时青光霍霍,冷气森森,你来我往,杀声一片。

杨韵馨素来奉行“兵在精而不在多”的古训,对士卒的选拔、训练格外重视,因而宝月阁的喽啰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此次来关中的三十人,更是百里挑一的精兵,若是单打独斗,宝月阁一方稳占上风。但那十八名黑衣人进退有序,彼此配合默契,如同一体,宝月阁一方却不懂阵法,因而吃了大亏,黑衣人一股脑往院里冲去,众人阻挡不住。那十八人退到院中却并不逃跑,排开阵势等对方来攻。

此时宝月阁一方除了三十名喽啰之外,尚有林浩等数名侠客剑客,人数超过对方两倍,见黑衣人严阵以待,当即大喝一声,一拥而上。六名黑衣人排成一个向外凸起的弧形,六柄长剑或刺或砍,或横或竖,组成一张剑网,将冲在最前的十几人的兵器尽数架住,第二组黑衣人从第一组人的空隙中滚出来,单膝跪在地上,举剑朝对方下盘便砍,众人要阻挡,怎奈手中兵刃被第一组黑衣人架住,只听得几声惨叫,已有数人被砍翻。林浩等人立即将缺口补上,这次大家有了防备,先将下盘护住。第三组黑衣人将身一纵,站在第一组的肩上,居高临下,提剑向对方头顶刺来。这三组黑衣人或上或下,交替进攻,宝月阁众人左遮右挡,顾此失彼,二十几个回合下来,有半数负伤。

林浩、肖文辉等见对方阵法严整,不敢轻敌,将重伤者拖到后堂,其余人都立个门户,只守不攻。十八个黑衣人见对方不来冲阵,当即转守为攻,分作两组,每组九人,列成“人”字阵形,一声哨响,十八人齐冲过来,九柄长剑为一组,或攻或守,配合得天衣无缝,如铜墙铁壁一般,滴水不漏。林浩等人手忙脚乱,应接不暇,院子里血肉横飞,宝月阁一方人人负伤,只有林浩、肖文辉等少数几个伤势较轻者咬着牙硬挺。

黑衣人一方虽胜券在握,却胜而不骄,依然进退有序,极有法度,林浩等渐渐招架不住,寒光一闪,三柄长剑刺向林浩身上三处大穴,他全身都已被黑衣人的剑气笼罩,躲无可躲,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当、当……”几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物,正打在剑刃上,但这一下力道并不重,只是在剑刃上轻轻一撞便又弹了回去,如此一来,三柄长剑都失了准头,林浩将身一矮,躲过了一劫。

那物在剑刃上一撞,又弹回了墙上,墙上正站着一人,伸手将那物接住,众人刚才忙于酣战,竟谁也没发觉墙上站着一人。此人是个青年男子,穿一身粗布长袍,双手各拿一只明晃晃的五行轮,那对五行轮径长一尺有余,外有利刃——方才撞歪长剑的正是他手中的钢轮。

黑衣人见对方又有强援,也不打话,六名黑衣人排成一个向内凹的弧形,摆开阵势,只等那少年前来冲阵。那少年也不客气,提起左手钢轮上前便砸,六柄长剑或刺或砍,想织成剑网架住那少年的钢轮,哪知那少年这一砸却是虚招,左手在半空中忽然停住,却将右手钢轮去横扫黑衣人下盘。第二组黑衣人依旧是从空隙中滚出,单膝跪地,六剑齐出,眼看正要与对方钢轮相碰,哪知那少年中途变招,把轮面向外,只等长剑来刺。

这五行轮本是一种专克刀剑的兵刃,只因极不易练,所以在江湖上少有人用,但一经练成,与人交手时单单在这兵刃上就占了大便宜,倘若长剑被五行轮套住,只要将五行轮轻轻向外一拧,长剑非脱手不可。

第二组黑衣人急忙收势,长剑不敢再向前送出半分,第三组黑衣人将身一纵,站在第一组人的肩上,居高临下,六柄长剑从六个不同的方向刺来,如此一来,那少年不可能一次同时套住六柄长剑,只要漏掉一柄,便有性命之忧。那少年将双轮向上一挥,荡开六柄长剑。

三组黑衣人进攻极有法度,分别攻对方的上中下三路,决无一招一式越位,十八个剑头如雨点一般密密麻麻的刺来,那少年一对五行轮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信手拈来,挥洒如意,片刻间便拆了上百招。林浩、肖文辉等人见那少年招招精微奥妙,无不为之目眩,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忽然,那少年左手一扬,钢轮飞出,众人不解其意,在这性命相搏之际,将手中兵刃扔出,无异于自杀,只听得“当”的一声,钢轮砸在院墙上,又弹了回来,正打向那些黑衣人的后背。

林浩、肖文辉等忍不住一声惊叫,在这一刹那,众人的脑海中出现了同样的一个念头:“我们刚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招呢?”这十八人分为上中下三层,组成一堵人墙,彼此配合默契,如同一体,十八柄长剑织成的剑网天衣无缝,要从正面突破自然不易。但是,如果从背面进攻,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十八人组成的人墙要转身回防本来就极不方便,而且一旦转身,其阵势必瓦解。

众黑衣人听得背后风响,也顾不得阵形,左右散开,其阵土崩瓦解。那少年伸手接住钢轮。他此举虽然得手,但这终究是一步险棋,倘若刚才钢轮飞出的角度略有偏差,将钢轮反弹到别处去了,那么单凭手里剩下的一只钢轮,他非死即伤。

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口哨,十八名黑衣人分作两组,每组九人,列成两个圈,一组自左向右转,一组自右向左转,如同两扇石磨一般。如此一来,便无所谓前后左右,无论那少年从哪个方向来进攻,都是正面。

那少年将身一纵,跳到一组黑衣人的圆心,每个黑衣人只带一柄长剑,都用在圆圈外侧,内侧自然成了他们的软肋,只听得几声惨叫,已有四五名黑衣人负伤。众黑衣人见败局已定,依旧分作三组,跃墙而出,进退颇有法度,虽败不乱。

林浩等人见敌兵已退,纷纷上前来答谢。林浩躬身施礼,笑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那少年忙躬身抱拳,恭恭敬敬地还礼道:“不才乃昆仑后学郑庭东。”林浩等见他虽有恩于众人,却不以恩人自居,在诸位武林前辈面前彬彬有礼,又见他武功精湛,招式奥妙,临阵对敌,智勇兼备,皆对他颇有好感。

听得林浩的一番叙述之后,杨韵馨道:“我也听说关中新近出道了一个叫郑庭东的昆仑弟子,据传言他的武功不在其师兄松雷剑客贺庭强之下,初时我还以为言过其实,如今看来是名不虚传呀。”林浩道:“依老夫看,郑庭东的武功犹在贺庭强之上。”当下着实将郑庭东夸奖了一番。

杨韵馨道:“林大侠现如今要往哪里去呀?”林浩道:“我师侄下个月在会稽完婚,老夫赶去喝杯喜酒,顺便到鄱阳去逛逛,在那里还有一位我久违了的老朋友。”杨韵馨略加思索,问道:“林大侠说的可是彭蠡雾侠辜南焘?”辜南焘在江南武林中只算得一个二流人物,但杨韵馨江湖阅历颇丰,即便只是武林中三四流的角色,她也了如指掌。

林浩笑道:“仙妃果然强闻博记,不错,老夫所说的正是辜南焘。”杨韵馨道:“辜大侠夫妇夫正妻贤,堪称武林佳偶,侠名远播四方,韵馨虽久居河北,亦有所耳闻,只恨无缘拜会。”她所说的当然只是江湖上一般的客套话,其实辜南焘夫妇在武林的声望和地位,不要说比杨韵馨,就是比宝月阁的一个小堂主亦有所不及,“拜会”二字他们如何当得起,不过辜夫人陈氏的出身却不低,她是集瑾山庄庄主陈俊枫的堂妹,闺名陈婉枫。林浩道:“他们夫妇伉俪相得,琴瑟甚和,实为人间美事,只可惜……”林浩略顿了一顿,杨韵馨道:“只可惜什么?”林浩道:“只可惜家门不幸啊!”杨韵馨奇道:“林大侠何出此言?”林浩叹了口气:“唉,不提也罢。仙妃,林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杨韵馨见他不肯说,自己也不便追问,道:“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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