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她微微睁眼，茫然地盯住某一处。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又感觉到自己实在累极了，才只好又缓缓地闭上眼睛。
好累，她只想睡。
有人坐在她的床前，握住了她的手，可她一点都未察觉。
她只想睡······
守护在床边的男人静静地凝视着她，那青色胡须遍布下颌，素日里的精神灼灼早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片黯然和焦灼。
她还是没能清醒。
忍不住叹息。
如一枚绣针刺中了她的身体某处，她一惊，意识似乎在聚拢，正慢慢变得清晰。
是幻觉吗？
她竟然听见有人在她的耳边叹息。
她屏息，仔细凝听。
刚才，她仿佛听见了她不该听见的一声叹息······
难道她没死吗？
不、不可能！
她记得自己中了蛊毒，被蛊毒折磨得死去活来，还吐了很多很多的鲜血，在看见郑谨的那刻，她的意识便开始涣散。接着听见郑谨的呼唤声在很遥远的地方潆洄，之后，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是自己已经到了黄泉吗？
然而，耳边清晰的呼唤声又响起。
“粉扇。”
那低抑的呼唤满是焦灼和叹息。
这样清楚，这样真实，却不是幻觉，更不像是地府里飘渺幽魂的叫唤声。她没死，原来她没死，身子开始颤抖。
一缕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庞……
她试着伸手！
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
因为她的手被谁握住了，握得紧紧的，她感觉到了温热的肌肤触感。
缓缓睁眼。
她决定睁开眼看看清楚，她想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人间还是在地府。
屋中有光亮， 那是烛火燃起时的微黄的光晕笼了一室。
她笑了。
那笑是劫后余生的笑，带着一丝欣喜，一丝悲伤，很矛盾。
“粉扇······”是因为心太痛，所以连幻觉也来捉弄他吗？她醒来了，可是他却不敢相信。他的声音是嘶哑的：“你真的醒来了吗？”
她侧眸，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男人背着烛火而坐，脸庞笼在了幽微的阴影里。暗沉的黑眸忘情地凝住了她。
“你真的醒了吗？”话从他的嘴里逸出，是他一直在自己的耳边低唤，将她游离的意识唤回来。
“郑谨。”她启唇，唤出男人的名字，看到了他的憔悴。
“你终于醒来了，太好了！”他一把将握住她的手举起来，置于唇边，深深地一吻：“你终于醒来了，急死我了！”
那纤细的身子柔弱得让他心痛，他恨不得那蛊毒缠身的痛楚都让他来受。
那夜，他抱着气息几乎已不存在的粉扇想要同慕小狸拼命，杀了她为粉扇抵命，可是慕天遥出现了。
慕天遥为救粉扇，答应了同慕小狸拜堂成亲。洞房之后，慕小狸替粉扇解了蛊毒。
而解除蛊毒的解药，却是慕小狸的血。慕小狸割开自己的手腕，喂粉扇以鲜血，三日之后，已经毒入膏肓的粉扇便可以醒来。清除体内残留的余毒却还需要时日，但是都可以慢慢来的。
真真是让人想不到，她的血竟然是这阴狠至极的蛊毒的解药，幸好没杀了她，否则粉扇绝无活命的机会。
说起来，粉扇能起死回生，最该感谢的人是慕天遥。慕天遥为留下慕小狸一命给粉扇解毒，赤手抓住了他刺出的利剑而断了五指。
粉扇当时已经无了意识，她一点不知道这事。如今醒来，他该告诉粉扇这事么？
他沉吟了一会，决定还是缓一缓吧。
纵然粉扇有知道这事的权利和必要，但他不想在她一醒来时，就告诉她发生在慕天遥身上残忍的事情而伤害到她。
他要保护他的女人，他最爱的女人。
失而复得，这是一种怎样的幸运？他发誓，要用自己的余生好好爱她！
他看着她，嘶哑道：“以后，我再不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半步，不得已要离开我的身边，我也要一群侍卫来保护着你！”
“郑谨，别这样······”她虚弱地安慰他，不忍心看他的难过和自责。
“倘若你有闪失，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这一次就足以让他吸取教训，他再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还能活多久？”粉扇以为自己的蛊毒还在身体，这次就算醒来，只怕也难逃下一次蛊毒发作时，被活活折磨死的厄运了。
“你的毒已经解了！”他心痛地告诉她，伸手去摩挲她的脸颊。
她喃喃问：“解了吗？”
“解了，是慕小狸亲自给你解除的蛊毒，解药是她的血。”他痛楚的眼眸看不到底，里面蕴藏着伤人的隐情。
“她不会轻易答应给我解毒的······”想起慕小狸的阴谋，粉扇觉得她会替自己解毒，一定是另有隐情，她想知道那隐情到底是什么。她看着郑谨，问：“告诉我，她为何肯替我解毒？”
“你不要操心这些，我自然有办法！”避开她的眸子，郑谨不看她。
“什么办法？”她追问。
“粉扇，你刚好，别多问，先把身体养好。”他顾左右而言其他。
察觉他在回避她的问题，又不肯看着她说话，她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这不会妨碍我养身体。郑谨，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肯替我解毒？”粉扇反握住郑谨的手，仿佛他是她可信任的。
“她被我逼迫的。”他看着她，声音很低。
“她根本不怕死，逼迫对她没用。”慕小狸是怎样的固执，粉扇很清楚。
“她······”他沉吟，不知如何搪塞。
“你不要告诉我，慕小狸是突然之间良心发现才替我解毒，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慕小狸比谁都怨恨她，她很清楚。何况，她没有让慕小狸的阴谋得逞，慕小狸怎么可能替她解毒？
郑谨完全怔住，他突然发觉，自己不管找什么话来瞒她都是无用的。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可事实的真相，他又该如何说出口？
“你知道吗，这世上她只在乎一个人，也只怕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哥哥慕天遥！”
她和慕小狸之间的梁子是因着慕天遥而结的，谈到慕小狸，也就牵扯进慕天遥。扯到慕天遥，粉扇便不难想起，这一阵子他都守在府门外到很晚才离开。
她忽然一颤，难道慕小狸肯替她解除蛊毒是因为慕天遥？
慕小狸一到亥时便在相府附近同秋月会面，莫非被慕天遥发现了，然后······
“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慕天遥的关系，慕小狸才将我的蛊毒解掉了？”她攥紧了郑谨的手，惊问。
郑谨没想到刚刚醒来的粉扇思绪如此清晰，竟然能猜得到这事同慕天遥有关，看来想要暂时瞒住她都很难。就算瞒得了一时，又如何瞒得了一世？
他神色有些凝重，低低地开了口：“粉扇，能救回你一命，不管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为你、为你付出的人也是、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不要、不要难受。”
粉扇睁大了眸子，感觉心上生出一抹恐慌，她蹙眉凝神，喃喃问：“你在说什么？”
看了看她，郑谨喉咙异常难受，他眼前浮现慕天遥因被利剑截断手指后痛得脸色发白的样子。
他真的不想说出这事。
见他沉默不语，粉扇疑窦顿起，庞大的阴影笼上心头，她敏感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粉扇······”郑谨握紧她的手，颤着声音，不得不说出事实：“秋月叫我去府后找慕小狸帮你解毒，我抱着你去府后见到了慕小狸，可是她拒绝帮你解毒。那时候你没有了一点气息，我以为你死了，我疯了一般要杀了慕小狸来为你殉葬。那时候慕小狸已被突然出现的慕天遥制住了，可是为了从我剑下救下慕小狸，慕天遥他、他赤手抓住了我刺去的利剑。他也因此、因此断去五指！”
“你说什么？”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她觉得这不是真的，她不信。
“我不是有心的，我没有想到慕天遥会不要命救慕小狸。他赤手来抓住我的利剑时，我根本没有想别的，只想杀了慕小狸替你报仇！”他痛楚而无奈，知道自己伤害的，是她在意的人。
“为什么是这样？”她质问。
他道：“对不起！”
她不能怪他，他为她的了无声息而盛怒，他一心想杀了慕小狸为她报仇，可却误伤了慕天遥。
两个都是对她深情一片的人，她为失去五指的慕天遥而心疼到无法呼吸的同时，面对误伤了慕天遥的郑谨时，却又无法痛恨。
她该恨谁？
是老天爷，还是慕小狸，亦或是她自己？
泪水夺眶而出，她总是流泪，无法抑制地流泪！
她那一颗颗坠不完的泪珠，就像凝着血一样戳落在他的心坎上······
此时他恨不得拧碎的是他自己！
可事情已经这样，无法转圜，慕天遥失去了五指是事实。
看着她落泪，他狠下心肠，决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若是要痛，就一次性痛完，之后，不要再痛。
“为了救回你，慕天遥答应了慕小狸的条件，和她成亲了。而你身体里的蛊毒，是在他们洞房之后，慕小狸才帮你解掉的。”他无奈地说出一切，只因为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瞒她一辈子。
听完，她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为了救她，慕天遥居然真的娶了慕小狸，怎么会这样？
他们不是兄妹么？
慕小狸怎么会癫狂到这样的地步？
兄妹怎么能成亲？
可是已经木已成舟了！
“粉扇······”郑谨低声呼唤着粉扇，她的灰败的神情拧痛了他的心。他明白，这些事情太残酷太伤她了。他叹息地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劝慰：“慕天遥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能做的就是好好把身体养好，不要多想。”
可是，她该如何补偿他？
“是我对不起他！”粉扇伏在郑谨的怀中哭泣，自责无比，她连累了慕天遥。
“不，粉扇，你没有对不起谁。爱你的人为你所付出的都是无悔的，也是无求的，不要自责了！”他说的是真心话，也真正感受到了，慕天遥对粉扇的情是真心的。
慕天遥很爱粉扇，很爱，不会比他郑谨爱粉扇少一分。
哭累了，粉扇依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