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000000024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话说黛玉正在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说道:“你

作什么一个人在这里?”黛玉唬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香菱。黛玉道:

“你这个傻丫头,冒冒失失的唬我一跳。这会子打那里来?”香菱嘻嘻的笑道:“我

来找我们姑娘,总找不着。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了。回

家去坐着罢。”一面说,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果然凤姐送了两小瓶上

用新茶叶来。黛玉和香菱坐了,谈讲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扎的精,又下一回棋,

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只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

了,便说道:“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

不快去换了衣裳走呢!”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

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大红

绣鞋,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宝玉便把脸凑在脖项上,闻那

香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以下。便猴上身去,涎着脸笑道:“好姐姐,

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

“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他,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裳出

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着?你再这么着,这个

地方儿可也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衣裳,同鸳鸯往前面来。

见过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请安回来正下马。

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旁边转过一个人来,说:“请宝叔安。”宝玉看

时,只见这人生的容长脸儿,长挑身材,年纪只有十**岁,甚实斯文清秀。虽然

面善,却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贾琏笑道:“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

得?他是廊下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

问他:“你母亲好?这会子什么勾当?”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

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像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

你大五六岁呢,就给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贾芸道:“十

八了。”原来这贾芸最伶俐乖巧的,听宝玉说像他的儿子,便笑道:“俗话说的好,

‘摇车儿里的爷爷,拄拐棍儿的孙子’。虽然年纪大,‘山高遮不住太阳’。只从

我父亲死了,这几年也没人照管,宝叔要不嫌侄儿蠢,认做儿子,就是侄儿的造化

了。”贾琏笑道:“你听见了?认了儿子,不是好开交的。”说着笑着进去了。宝

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

明**到书房里来,我和你说一天话儿,我带你园里玩去。”说着,扳鞍上马,众

小厮随往贾赦这边来。

见了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请了安;贾赦先

站起来回了贾母问的话,便唤人来:“带进哥儿去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退出来,

至后面,到上房,邢夫人见了,先站了起来请过贾母的安,宝玉方请安。邢夫人拉

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又命人倒茶。茶未吃完,只见贾琮来问宝玉好。邢夫人道:

“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弄的你黑眉乌嘴的,那里

还像个大家子念书的孩子?”正说着,只见贾环贾兰小叔侄两个也来请安。邢夫人

叫他两个在椅子上坐着。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摸索

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坐不多时,便向贾兰使个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

一同起身告辞。

宝玉见他们起身,也就要一同回去。邢夫人笑道:“你且坐着,我还和你说话。”

宝玉只得坐了。邢夫人向他两个道:“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各人的母亲好罢。你

姑姑姐姐们都在这里呢,闹的我头晕!今儿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等答应着便出

去了。宝玉笑道:“可是姐姐们都过来了?怎么不见?”邢夫人道:“他们坐了会

子,都往后头不知那屋里去了。”宝玉说:“大娘说‘有话说’,不知是什么话?”

邢夫人笑道:“那里什么话,不过叫你等着同姐妹们吃了饭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

西给你带回去玩儿。”娘儿两个说着,不觉又晚饭时候,请过众位姑娘们来,调开

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宝玉辞别贾赦,同众姊妹们回家,见过贾

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歇,不在话下。

且说贾芸进去,见了贾琏,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贾琏告诉他说:“前

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偏你婶娘再三求了我,给了芹儿了。他许我说:‘明儿园

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那贾芸听了,

半晌说道:“既这么着,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娘跟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

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贾琏道:“提他做什么!我那里有这工夫说闲话呢。明

日还要到兴邑去走一走,必须当日赶回来方好。你先等着去。后日起更以后,你来

讨信,早了我不得闲。”说着,便向后面换衣服去了。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舅舅卜世仁家

来。原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方才从铺子里回来,一见贾芸,便问:“你做什么来

了?”贾芸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要用冰片、麝香,好歹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

八月节按数送了银子来。”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前日也是我们铺子

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没还,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

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犯了,就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

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小铺子里来买,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

是一件。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

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要立个主意,赚几个钱,弄弄穿的吃的,

我看着也喜欢。”贾芸笑道:“舅舅说的有理。但我父亲没的时候儿,我又小,不

知事体。后来听见母亲说,都还亏了舅舅替我们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是不

知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在我手里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饭

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的死皮赖脸的,三日两头儿来缠舅舅,

要三升米二升豆子,舅舅也就没法儿呢!”卜世仁道:“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

是该当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个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们大屋

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下个气儿和他们的管事的爷们嬉和嬉和,也弄个事儿

管管。前儿我出城去,碰见你们三屋里的老四,坐着好体面车,又带着四五辆车,

有四五十小和尚道士儿,往家庙里去了。他那不亏能干,就有这个事到他身上了?”

贾芸听了唠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辞。卜世仁道:“怎么这么忙?你吃了饭去罢。”

一句话尚未说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

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道:“再买半斤来添

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几十个,明

儿就送了来的。”夫妻两个说话,那贾芸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

了。

不言卜家夫妇,且说贾芸赌气离了舅舅家门,一径回来,心下正自烦恼,一边

想,一边走。低着头,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个醉汉身上,把贾芸一把拉住,骂道:“你

瞎了眼?碰起我来了!”贾芸听声音像是熟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紧邻倪二。这倪

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饭,专爱喝酒打架。此时正从欠钱人家索债

归来,已在醉乡,不料贾芸碰了他,就要动手。贾芸叫道:“老二,住手!是我冲

撞了你。”倪二一听他的语音,将醉眼睁开,一看见是贾芸,忙松了手,趔趄着笑

道:“原来是贾二爷。这会子那里去?”贾芸道:“告诉不得你,平白的又讨了个

没趣儿。”倪二道:“不妨。有什么不平的事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凭

他是谁,若得罪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贾芸道:“老二,你

别生气,听我告诉你这缘故。”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诉了倪二。倪二听了大怒道:

“要不是二爷的亲戚,我就骂出来。真真把人气死!也罢,你也不必愁,我这里现

有几两银子,你要用只管拿去。我们好街坊,这银子是不要利钱的。”一头说,一

头从搭包内掏出一包银子来。

贾芸心下自思:“倪二素日虽然是泼皮,却也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若今

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反为不美。不如用了他的,改日加倍还他就是了。”因

笑道:“老二,你果然是个好汉!既蒙高情,怎敢不领?回家就照例写了文约送过来。”

倪二大笑道:“这不过是十五两三钱银子,你若要写文约,我就不借了。”贾芸听

了,一面接银子,一面笑道:“我遵命就是了。何必着急!”倪二笑道:“这才是

呢。天气黑了,也不让你喝酒了,我还有点事儿,你竟请回罢。我还求你带个信儿

给我们家:叫他们关了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事,叫我们女孩儿明儿一早

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贾芸偶然碰见了这件事,心下也十分稀罕,想那倪二倒果然有些意思,只

是怕他一时醉中慷慨,到明日加倍来要,便怎么好呢。忽又想道:“不妨,等那件

事成了,可也加倍还的起他。”因走到一个钱铺里,将那银子称了称,分两不错,

心上越发喜欢。到家先将倪二的话捎给他娘子儿,方回家来。他母亲正在炕上拈线,

见他进来,便问:“那里去了一天?”贾芸恐母亲生气,便不提卜世仁的事,只说:

“在西府里等琏二叔来着。”问他母亲:“吃了饭了没有?”他母亲说:“吃了。

还留着饭在那里。”叫小丫头拿来给他吃。

那天已是掌灯时候,贾芸吃了饭,收拾安歇,一宿无话。次日起来,洗了脸,

便出南门大街,在香铺买了冰麝,往荣府来。打听贾琏出了门,贾芸便往后面来。

到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的苕帚在那里扫院子呢。忽见周瑞家的从

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贾芸忙上去笑问道:“二婶娘那里

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头。”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拥

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奉承爱排场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

安。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只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这里逛逛?”贾芸

道:“只是身上不好,倒时常惦记着婶娘,要瞧瞧,总不能来。”凤姐笑道:“可

是你会撒谎!不是我提,他也就不想我了。”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劈,就敢在

长辈儿跟前撒谎了?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娘来,说:‘婶娘身子单弱,事情又多,亏

了婶娘好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的。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样了。’”

凤姐听了,满脸是笑,由不的止了步,问道:“怎么好好儿的,你们娘儿两个

在背地里嚼说起我来?”贾芸笑着道:“只因我有个好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

香铺,因他捐了个通判,前儿选着了云南不知那一府,连家眷一齐去。他这香铺也

不开了,就把货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像这贵重的,都送给

亲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贱卖了可惜,要送人也没有

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因想到婶娘往年间还拿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

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所用,也一定比往常要加十几倍:所以拿来孝敬婶娘。”

一面将一个锦匣递过去。凤姐正是办节礼用香料,便笑了一笑,命丰儿:“接过芸

哥儿的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因又说道:“看你这么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

常提起你来,说你好,说话明白,心里有见识。”贾芸听这话入港,便打进一步来,

故意问道:“原来叔叔也常提我?”凤姐见问,便要告诉给他事情管的话,一想又

恐他看轻了,只说得了这点儿香料,便许他管事了。因且把派他种花木的事一字不

提,随口说了几句淡话,便往贾母屋里去了。

贾芸自然也难提,只得回来。因昨日见了宝玉,叫他到外书房等着,故此吃了

饭,又进来,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散斋书房里来。只见茗烟在那里掏小雀儿呢。贾

芸在他身后,把脚一跺,道:“茗烟小猴儿又淘气了!”茗烟回头,见是贾芸,便

笑道:“何苦二爷唬我们这么一跳。”因又笑说:“我不叫茗烟了,我们宝二爷嫌

‘烟’字不好,改了叫‘焙茗’了。二爷明儿只叫我焙茗罢。”贾芸点头笑着同进

书房,便坐下问:“宝二爷下来了没有?”焙茗道:“今日总没下来。二爷说什么,

我替你探探去。”说着,便出去了。

这里贾芸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的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要找别的小子,

都玩去了。正在烦闷,只听门前娇音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呀”。贾芸往外瞧时,

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生的倒甚齐整,两只眼儿水水灵灵的,见了贾芸,抽身要躲,

恰值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呢!”贾芸

见了焙茗,也就赶出来,问:“怎么样?”焙茗道:“等了半日,也没个人过。这

就是宝二爷屋里的。”因说道:“好姑娘,你带个信儿,就说廊上二爷来了。”那

丫头听见,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从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听

那贾芸说道:“什么‘廊上’‘廊下’的,你只说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似

笑不笑的说道:“依我说,二爷且请回去,明日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替回罢。”

焙茗道:“这是怎么说?”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

上又不下来,难道只是叫二爷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就便

回来有人带信儿,也不过嘴里答应着罢咧。”贾芸听这丫头的话简便俏丽,待要问

他的名字,因是宝玉屋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日再来。”

说着,便往外去了。焙茗道:“我倒茶去。二爷喝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

回头说:“不用,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那贾芸一径回来。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凤姐往那边去请安,才上了

车,见贾芸过来,便命人叫住,隔着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子在我跟前弄鬼!

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贾芸笑

道:“求叔叔的事,婶娘别提,我这里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一起头儿就求婶娘,

这会子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凤姐笑道:“哦!你那边没成儿,昨儿又

来找我了?”贾芸道:“婶娘辜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要有这个意思,

昨儿还不求婶娘吗?如今婶娘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搁开,少不得求婶娘,好歹

疼我一点儿。”凤姐冷笑道:“你们要拣远道儿走么!早告诉我一声儿,多大点子

事,还值的耽误到这会子。那园子里还要种树种花儿,我正想个人呢,早说不早完

了?”贾芸笑道:“这样明日婶娘就派我罢?”凤姐半晌道:“这个我看着不大好,

等明年正月里的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不好?”贾芸道:“好婶娘,先

把这个派了我,果然这件办的好,再派我那件罢。”凤姐笑道:“你倒会拉长线儿!

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不管你的事。我不过吃了饭就过来。你到午错时候来领

银子,后日就进去种花儿。”说着,命人驾起香车,径去了。

贾芸喜不自禁。来至绮散斋打听宝玉,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里去了。贾

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打听凤姐回来,去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

彩明走出来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给贾芸。贾芸接来看那

批上批着二百两银子,心中喜悦,翻身走到银库上领了银子,回家告诉他母亲,自

是母子俱喜。次日五更,贾芸先找了倪二还了银子,又拿了五十两银子出西门找到

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自这日见了贾芸,曾说过明日着他进来说话,这原是富贵公子的口

角,那里还记在心上,因而便忘怀了。这日晚上,却从北静王府里回来,见过贾母

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被宝钗烦了去打结子去了,秋纹碧

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亲病了,接出去了;麝月现在家中病着;还有几个做

粗活听使唤的丫头,料是叫不着他,都出去寻伙觅伴的去了。不想这一刻的工夫,

只剩了宝玉在屋内。偏偏的宝玉要喝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婆子走进

来。宝玉见了,连忙摇手说:“罢罢,不用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宝玉见没丫

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二爷看烫了

手,等我倒罢。”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接了碗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

里来着?忽然来了,唬了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笑着回道:“我在后院

里。才从里间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么?”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

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挽着?儿,容

长脸面,细挑身材,却十分俏丽甜净。宝玉便笑问道:“你也是我屋里的人么?”

那丫头笑应道:“是。”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

便冷笑一声道:“爷不认得的也多呢,岂止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水拿东西,眼

面前儿的一件也做不着,那里认得呢?”宝玉道:“你为什么不做眼面前儿的呢?”

那丫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句话回二爷:昨日有个什么芸儿来找二爷,我

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焙茗回他;今日来了,不想二爷又往北府里去了。”刚说到

这句话,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衣裳,

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那丫头便忙迎出去接。

秋纹碧痕,一个抱怨“你湿了我的衣裳”,一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

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

忙进来看时,并没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俱不自在。只得且预备下洗澡之物。待

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找着小红,问他:“方才在屋

里做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呢?因为我的绢子找不着,往后头找去,不

想二爷要茶喝,叫姐姐们,一个儿也没有,我赶着进去倒了碗茶,姐姐们就来了。”

秋纹兜脸啐了一口道:“没脸面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倒叫我

们去,你可抢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吗?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么?你

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拿东

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就完了。”秋纹道:“这么说,还不如我们散了,

单让他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只见有个老嬷嬷进来传凤姐的话

说:“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紧些,衣裳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

上都拦着围幕,可别混跑。”秋纹便问:“明日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老

婆子道:“什么后廊上的芸哥儿。”秋纹碧痕俱不知道,只管混问别的话,那小红

心内明白,知是昨日外书房所见的那人了。

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因“玉”字犯了宝玉黛玉的名,便改唤他做“小

红”,原来是府中世仆,他父亲现在收管各处田房事务。这小红年方十四,进府当

差,把他派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姊妹及宝玉等进大观园居住,

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点了。这小红虽然是个不谙事体的丫头。因他原有几分容

貌,心内便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

牙俐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日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话,心内早

灰了一半,正没好气,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房,

睡在床上,暗暗思量,翻来覆去,自觉没情没趣的。忽听的窗外低低的叫道:“红

儿,你的娟子我拾在这里呢。”小红听了,忙走出来看时,不是别人,正是贾芸。

小红不觉粉面含羞,问道:“二爷在那里拾着的?”只见那贾芸笑道:“你过来,

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来拉他的衣裳。那小红臊的转身一跑,却被门槛子绊

倒。

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同类推荐
  • 红楼梦

    红楼梦

    四大名著之《红楼梦》
  • 菜根谭
  • 罗密欧与朱丽叶

    罗密欧与朱丽叶

    爱斯卡勒斯维洛那亲王帕里斯少年贵族,亲王的亲戚蒙太古凯普莱特互相敌视的两家家长罗密欧蒙太古之子茂丘西奥亲王的亲戚班伏里奥蒙太古之侄 罗密欧的朋友提伯尔特凯普莱特夫人之内侄劳伦斯神父法兰西斯派教士约翰神父与劳伦斯同门的教士鲍尔萨泽罗密欧的仆人山普孙葛莱古里凯普莱特的仆人彼得朱丽叶乳媪的从仆亚伯拉罕蒙太古的仆人卖药人乐工三人茂丘西奥的侍童帕里斯的侍童蒙太古夫人凯普莱特夫人朱丽叶凯普莱特之女朱丽叶的乳媪维洛那市民;两家男女亲属;跳舞者、卫士、巡丁及侍从等致辞者地点维洛那;第五幕第一场在曼多亚开场诗致辞者上。故事发生在维洛那名城,有两家门第相当的巨族,累世的宿怨激起了新争,鲜血把市民的白手污渎。是命运注定这两家仇敌,生下了一双不幸的恋人,他们的悲惨凄凉的殒灭,和解了他们交恶的尊亲。这一段生生死死的恋爱,还有那两家父母的嫌隙,把一对多情的儿女杀害,演成了今天这一本戏剧。交代过这几句挈领提纲,请诸位耐着心细听端详。(下。)------------------
  • 洛神赋
  • 一座城池

    一座城池

    车慢慢停下。这又是一个全新的地方。地方不似商品,全新总是不好。虽然中国每地各有不同,但是火车站是一样的乱。火车再往前,缓缓穿过一片棚户区。透过绿色玻璃,时间如同往回走。
热门推荐
  • 妖兽治世

    妖兽治世

    自从人类发现内力其实是一种特殊波长的电磁波,这世界就变了。人们不再需要那些古老的修炼功法,不必数十年如一日的修炼,而是使用高科技发射的电磁波改造身体。因而古老的修仙门派大多都已消亡。正当人洋洋得意之时,世界发生惊人的变化,太古凶兽从封印中疯狂出现,实力恐怖,非人能敌。更有打败天神的七大妖圣现世,神佛早已消失,妖兽在世间横行无忌!太阴降临,终于开启了新的妖兽纪元,妖兽治世的时代来了。弱肉强食,人类是否只能选择灭亡?
  • 九极天下

    九极天下

    修炼一途,多造化,盗阴阳,强者之路,荆棘丛生,少年自莽莽黄沙中走出……
  • 来世还是你的宠

    来世还是你的宠

    她本是一狐仙,可却恋上了人类,三界所不允许的。可曾经的温柔呵护,却是她死也割舍不下的,不喝那孟婆汤,她要生生世世记得他,哪怕只能远望。可是残酷的事实明了后,还可以做到无怨无悔吗?
  • 拯救洪荒的异能者

    拯救洪荒的异能者

    一个传说被时间封印的洪荒世界,没有任何的办法到达的异界国度.那么时间封印之前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呢。
  • 赫尔之门

    赫尔之门

    世界正在改变,从大地的阴影里,从大海的波涛中,从苍穹的浓云间,是的,我预见到。《红树书—希葛历1666年》
  • 殿下有礼了

    殿下有礼了

    他不知道自己救她是不是因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只知道在她杀了自己的未婚妻后对她的感情渐渐变得无法掌控,终于爱上却亲眼目睹她在自己面前被炸成碎片。时隔三年终于寻回失忆的她,却看到记忆中熟悉的脸站在别人身边笑靥如花。作为一个嚣张的上了天的女人,她一直觉得没有什么男人入得了她的眼,可是偏偏爱上一个普通的公子哥,当风度翩翩的简公子回到自己的位置变得尊贵强大,她才觉得以前那种简单随心所欲是多么难得。这一世,谁是谁的救赎?
  • 青易

    青易

    电子科技时代的一个年轻人,穿越到了另外一界,他不知道哪一个世界才是真实,或者,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即使是梦,也要活得精彩,也要做回自己。
  • 狙击手:世界著名狙击手全记录(军事系列图书)

    狙击手:世界著名狙击手全记录(军事系列图书)

    狙击战是最神奇、最具有挑战性的较量。狙击手潜伏在战场深处,悄无声息地杀人于无形,人们却不知他身藏何处。狙击手有着死神般的恐怖力量,也有着幽灵般的神秘感。为了揭开狙击手的神秘面纱,哈尔滨出版社为军事爱好者带来《军事系列图书·狙击手:世界著名狙击手全记录》。
  • 异兽驯服系统

    异兽驯服系统

    这是一部将末世、异兽以及玄幻结合的小说以作者钟爱的驯兽为主题以末世为背景请看我们的主角,在新的时代,将会绽放出怎样的光芒吧。(开头开的不是很好,后面会逐渐加强)
  • 大辰时代之醉陌泪晨

    大辰时代之醉陌泪晨

    天地何用?唯有热血最强!天下英雄谁敌手?醉陌!!万里山河!她一笑,化作绕指柔!男人的梦。唯一的泪晨!风际会,战云漫天的乱世,他们前生注定的不死情缘,今此用天下人的历史去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