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竹笼之战后，莫游尘便失去了双眼和半部身躯。
看不到世界，只能像尸体一样躺在原地，大概没有比此间更加悲惨的情形了，但他依然很高兴，甚至是有点开心。
因为就在受到重创的那夜过后，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体里多了一柄剑，一柄来自剑宫的剑。
金缕衣。
从记事起，自己就被要求记住剑宫里已经出世神器的样子和特征，这金缕衣便是其中一件。
汉隆帝国之所以能强盛不衰虎踞中原，就是因为掌握了十三神器之中的四件，一把是天牢的竹笼剑，一把是天子的撒天剑，一把是军方的燎仙剑，还有一把便是黄雀门的金缕衣。
十三神器，得一而逆天下，更何况四件？
“一年前，我站在山巅，看见远方有一场激烈的战斗，你莫不就是在那场战斗中受了伤？”莫游尘看不见女孩说话时的模样，只能感觉到她正在为自己简单的包扎伤口。
“嗯。”
往事涌上心头，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肥胖的刺满花纹的巨大身躯，浑身金光，就像是缠满了金线的人俑，一颗硕大的头颅套了个恶心的面具，从虚空中撕裂出来，手起剑落，莫游尘便感觉一阵剧痛，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但他能猜到，那个奇怪的胖男子就是黄雀门的统领，井夜飞。
“那这金丝是怎么和你的脊椎长到一起去的？”女孩接着问道。
“不知道。”莫游尘撒了个谎。
其实在雕心木和他融合之后，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事？
即便现在他还不能熟练的运用这项能力，想要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雕心木虽然腐朽，却很神奇，它就像一个盒子，可以将所有发生过的事存储下来，如果拥有它的人是个推理能力极强的人，抽丝剥茧之下，说不得要推断出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辛。
比如吕小钱的身份，比如金缕衣的丝是如何钻入了自己的脊椎。
包括身前的小姑娘无数个日夜想要接近自己，却在伸手碰触的刹那缩了回去。这些他都了如指掌。
雕心木是一段朽木，更是一柄剑，一柄可以雕琢人心的利剑。
但更是眼睛。
心眼。
心被雕琢的无垢无尘便会通明，通明过后便会达观，达观而智生。
有时候看一个人，不一定非要看过她的容颜，即便是她摸过的花朵走过的路，也未尝不可探寻到她的音容笑貌。
这便是感觉。
不需要千言万语，只需要用感觉来确认，像是某种契约，牵动着彼此的心弦和命运。
莫游尘突然抓住女孩的手，恳求道：“我特别喜欢剑，让我看看你的剑可好？”
女孩有些惊讶，但依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到完全给他抱扎好之后，才缓缓说道：“不好。”
莫游尘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回答，更没有想到会如此直接，尴尬之间便不再言语，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剑柄顶在自己的手心里，忽而笑道：“谢谢。”
还未入手，便有沁人心脾的感觉降临在指尖，很凉爽但不寒心，剑柄不知是什么材质，握在手中竟如没有一般，大道无痕可能就是如此。
“我来帮你吧。”莫游尘感觉女孩将剑取走，只留吞口部分让他摩挲。
他指尖轻动，慢慢用指肚抚过飞凤的羽翅，感觉到弧度后，合拢虎口，捉住吞口，小心翼翼的并两指划过剑身。
“这是一柄好剑，但不知为何没有剑鞘。”莫游尘问道。
“师父说只有杀人的剑才会用剑鞘藏锋。”女孩说道。
“这是一柄救人剑？”莫游尘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嗯。”
“没有杀过一个人？”
“一个都没有。”
莫游尘沉默了，因为他的师父告诉过他，剑是用来杀人的。
只有一个人强大到无可束缚的地步，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所以你需要一柄剑，斩断天地的束缚！
剑，到底是用来救人还是用来杀人的？
“好剑都会有名字。”莫游尘将剑交回女孩。
“初剑。”女孩解下剑柄环扣里的剑穗说道。
如果一柄剑可以将所有伤口抚平如初，那还会用去杀人么？
人生若只如初剑，会不会少些恩怨情仇？会不会少些血染的春秋？
人生若只如初见。
“好名字。”莫游尘努力的点点头。
女孩没有说什么，只是宠溺的将麻雀从莫游尘的额头上提起来，摇道：“小懒蛋，你该醒醒啦！”
麻雀被她倒提在手中，听到呼唤后，用翅膀揉着眼睛，哼哼唧唧的叫了几声，然后又埋头睡了过去。
女孩轻轻揉了揉它的脸颊，然后放到斜身挎着的布袋里，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要回去了。”
莫游尘有些错愕，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守护了自己将近一年的女孩竟然在简单包扎之后丢了一句“要回去了”？
好吧，这大概是个美丽的误会？
“你长得太高，我背不动你，我去求师父。”女孩转身蹲到莫游尘身边，将剑穗塞到他手里，说道：“有什么事情就用这个叫我。”
确认没有会错意后，莫游尘松了口气，但转而惊呼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你去求他！医者本该悬壶济世，怎么用求？”
“剑不一定杀人，医者也不一定救人。”女孩埋下头，用力捶向莫游尘的脑袋，说道：“你这个傻子，如果不救你，你的人生就完了。”
莫游尘怔住，抓着剑穗的手用力握紧。
原地停留的人生，虽然有命在活，却失去了抓住剑柄的手臂，换做保命的剑穗，闭着眼看不到世界，即使黎明到来，依然处在黑夜，这样的人生，确实完了。
莫游尘眼中噙着的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像是泉涌般喷发出来，喊道：“请姑娘去好好求尊上！我想要完整的站在天地之间！我想要好好走完这人生！”
女孩笑了，麻雀也从布袋里爬了出来，发出鼓励的叫声。
就让我重新再活一回，将剑扛在臂膀，看着遥远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