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一直都是个很谨慎的人。
这一点从他的行事上就可以看出来。他不会去尝试接触他人布置好的地带，而会自主进行穿越薄弱空间。
是的，最重要的是主动权。
绫罗恐惧自己只能在他人设定好的环境中行进，只能被动防守。
所以，他现在再次主动前进了。避开戒备森严的城门，直接向着敌人进发。这很有效，不是吗？
……
入夜时分，灯火阑珊。大雪迷茫，孤星何其寂寥。清冷的风从远方吹来，拂起绫罗的破旧衣衫。
面无表情，绫罗沉默地倚靠在阴冷小巷角落，用余光掠过空旷街道。
得出结论。
——情况很糟糕，现在已经进行了戒严。
脚步声凌乱而过，绫罗想了想，便掩住身形，从错综复杂的巷中横穿而去。
——但是贫民窟不会。
下城区当中，边缘地带那一大片的腐臭气息所笼罩的范围，就是贫民窟。
绫罗一边沉默地匆匆赶向那片肮脏的地带，一边低头思考着究竟该怎么样拿到随侍的衣物——这不同于拿到干净衣物，这种衣物具有特殊性，比较难搞。
——很麻烦。
贫民窟中鱼龙混杂，牛鬼蛇神都在那儿混迹。然而小乞丐并不清楚那里是否会有随侍衣物，所以他原本就不是想着去那拿到衣服。
——所以我需要钱，用钱去买。
是的，他需要去贫民窟拿到钱，无论怎样的方式。
只有将下令覆灭公馆与封锁城头的贵族进行坑陷，他才能离开这是非之地。每每多停留一秒，他都会感到不适。
关于安妮儿的提议，他想过片刻认为是她想要借用那位霍福德的力量进行拨动天平平衡的行为。然而，这么做如果不为自己留下后路，那么主动权甚至一个人的生命都要被拿捏在手里。所以绫罗之前才会提议修改信笺内容。
能使公馆覆灭的力量想必不会怎么弱，而能从那股力量中带着人挣脱那就更是值得惊讶的事情了。所以，如果说霍福德有什么问题，他们好歹还能留张底牌下来。而对于霍福德的怀疑则是绫罗随口胡诌，他希望加上保险，就得给安妮儿一个理由。毕竟在谈论中，绫罗很明白她对于那位霍福德的信任。
——不过，苏娜河上的莱斯桥洞，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顿了顿，绫罗转过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开朗。然而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也仅仅是针对于那些小巷子而言的，如果真要较真，那么从小巷出来的地方也仅仅只能用逼仄来形容了。
贫民窟。
一个被排挤在迪芬德边缘地带的，肮脏区域。
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与排泄物混合的味道，更多的人恍若行尸走肉一样怔怔地躺在地上或靠在墙上，嶙峋的身体、凹陷的眼眶，这些凄冷的事物与周遭摇摇欲坠简直可以称作断壁残垣的破烂房屋相映衬，而那些斑驳的墙壁上，青苔在墙缝中攀着。
还有的人衣衫不整，眼神迷乱状若疯癫，手舞足蹈嘴里不知道喊着什么；而浓妆艳抹的**衣着暴露，媚笑着用胸脯蹭上路人的手臂，价钱谈好以后直接就在一旁开始办起事来。
罂粟、迷乱、阴冷、绝望、死亡。
绫罗面无表情的匆匆走过这一切，双眸掠过这丑恶的事物却没有半点不适表露而出。对于像是小乞丐这种人来说，一且以自己的目的为优先，其他的事情几乎不会理会，况且这些事请在小乞丐看来太过正常了：沉迷在罂粟中的疯子、通过出卖肉体赚钱的女人、干枯冰冷的尸体、残破的废墟……更进一步的说，这所有的一切反而让小乞丐有种熟悉感。
匆匆从一个个枯鬼般地路人身边穿过，小乞丐并没有进行抢劫的意思。这里不同于一般地下城区，管理者并非卫兵，而是上城区贵族豢养的狗。黑市、灰色交易……一切有违大律的事情，贵族们都会满面笑容地让那些狗帮他们在这里完成，所以这些被豢养的狗权力大到可以说是真正的主宰。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这里的乞丐每月都要完成固定份额的乞讨上交才行，否则断手还是轻的；各类行业，公会亦是需要上交定期的保护费，否则店主可能半身不遂——然而就算是交了，也经常有人来这里闹事。
斑驳繁杂光怪陆离的景象在这里如同人间剧幕般一一上演，产生出一种挣扎而纠缠的美感，如同玫瑰，接触就要承担着流血的觉悟。小乞丐很了解，也认为这一切都很正确，权力者至高，其他人没有能力活该如此。就算是对自己，他依然是如此说法，表里如一。
小乞丐停下了脚步，在一座装潢精致却不奢华的房屋前敲了敲门，并且问道里面是否有人。
“臭小子，你过来干什么？大爷我现在心情不好，滚滚滚！”
一连三个滚字，表现了对方极为烦躁的态度。然而小乞丐依然站在这座保存程度在贫民窟不可思议的房屋门前，冷淡道：“你对钱没有兴趣吗？”
“钱？什么钱？”门内公鸭嗓嗤笑一声，“你能不给我带来霉运就够了，滚滚！我没时间接待你！”
“很大的交易。”
“没兴趣！”
“哦，那我走了。”小乞丐面无表情，语气极为平淡，“再见。”
“慢走不送！”
“也不用送了，我要去城卫所，稍微讲一下你这里的情况。待会儿你就可以再次与我见面了。”
“死鬼……你给我站住！”立刻，“啪”地一声，镌着繁杂花纹的木质大门被一把踹开，怒气冲冲地声音从小乞丐背后传来，“有什么事情，我听行了吧！进来说！”
“哦。”绫罗面无表情地看向公鸭嗓，“不了，外面凉快。”
门内，一股糜烂的粉红色气息透露而出，从小乞丐的方向看去，门内的装饰极尽奢华，炫目令人血脉贲张的粉红色调是装饰的主旋律，只看里面巧笑倩兮的女孩就明白这里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了。
上城区建立起这样的高档妓院，其带来的贵族圈内舆论是可以让一个新生贵族为之崩灭的。所以，如果是新兴贵族，就特别热衷于在下城区开起这样的店铺，并且不时来“尝尝鲜”。
然而，就算这家妓院的后台是贵族，可这样的地方在贫民窟有数百个，所以后台有时也会说不上话……比如现在。
怎么说呢？公馆覆灭事件发生后，下手的贵族了解到还有着漏网之鱼，便下令所有十三岁以下的孩子——考虑到女扮男装——都要来政府办事处进行户口登记，明面上是说更新讯息，实际是为了寻找那条鱼儿。然而，有些女孩甚至是男孩进去以后都很难保住清白，玷污都是轻的，而这些妓院中的雏儿，都是要留给得罪不起的某些客人的……所以隐瞒不报就是很正常的了。但是真正的权力者不会在贫民窟建立这种遮遮掩掩的房子，他们更多的是追求权力的荣耀。
所以，其导致的结果就是真正的金字塔巅峰存在要求斩草除根，一些类似妓院的地方却不愿意服从。那些真正的贵族不在意什么雏儿不雏儿的，他们只担心如果这样，那么是否那条鱼儿会在这种地方躲过灭顶之灾。
在这个世界上，灭了人家满门留下一个活口，然后十几年对方功成名就或者神功大成报仇回来了的事情可不单单是存在于小说之上，真实中也有着许多例子。况且安妮儿在本国内也依然有着根基，如果说这件事情被当作外交借口引起数十个对那些贵族领地资源感兴趣的国家联盟，从而对这些贵族发起战争……
那真不好玩。
小乞丐想了不多时便明白这些事情，而公鸭嗓敢于做出这种决定，也必然是考虑到了这导致的可悲后果的。所以小乞丐才能自信满满地，不带迟疑地来到这里——这其实也是他筛选的结果，这家店的后台是最弱的一个，相应的，也是最谨小慎微的一个。
“怎么行呢？”公鸭嗓笑眯眯地关怀入微，“外面多冷啊。”
“……”小乞丐扯起一抹僵硬的微笑，他清楚一旦进入房内，主动权就完全被夺走了，生杀予夺皆是对方主导，“真不用了，我们就在这里谈话，你也不用回去倒杯茶，我不渴。”
刚好想以倒茶借口离去通知属下从绕到背后将小乞丐“请”到房里的公鸭嗓尴尬地笑了笑，手脚间由于中断了行动而显得极不自然。
“先生，我还是直接说出我的来意吧，您看如何？”绫罗以恭敬的腔调低头说出这段话，然而埋藏在阴影之中的面容却毫无表情。
“嗯，我喜欢直白的人。”公鸭嗓依然一副“我是你最好的朋友”表情，笑眯眯地连眼睛都成一条缝了，“说吧，小先生。”
绫罗听着这语气温和的话语抬眸看向公鸭嗓，神情冷淡：“我需要钱，至少二十苏拉。”
“那么我呢？小先生？”公鸭嗓冷汗直流，脸上却挂着为难地表情，“你看……我没有任何好处啊……”
“不。你有好处。”小乞丐掩住身形，努力让自己显得不显眼，“我可以给你提供两倍的钱。你给我多少，我给你两倍。”
“什么……你……”公鸭嗓脸色诧异，眉眼间尽是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钱不好处理，需要在你这刷掉，作为报酬，我给你其中的一半，也就是你给我的两倍。”
小乞丐尝试着用语言游戏绕晕公鸭嗓的思维，而他果真上钩了。
“嗯哈……原来如此，那么……这可不行啊，我至少得……”公鸭嗓脸上笑意浓郁，却突然被打断了。
“如果你想得寸进尺，我就向把它撇成两半然后到城卫所坐一下。”
“别啊别啊。”公鸭嗓满头大汗，连忙讨好的上前几步，“这事情好说好说。别走啊，我们都是这么长时间的朋友了。”
“是吗？”绫罗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挑眉看向焦急的公鸭嗓，“现在，我七你三。怎么样？”
“你别欺人太甚！”
“哦，拜拜。”
“……好吧。”公鸭嗓颓然地低下头，“没问题。”
“那么走吧。”
……
暧昧的粉红光线满溢在房内，过道间神色妩媚女人的首饰，男人的怀表闪烁反映着迷人的色彩。小乞丐低着头，跟随公鸭嗓走在一旁，并低着头趁机观察四周的人物。公鸭嗓则一改开始的颓然，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镌着繁奥花纹的红木地板、玲珑的水晶吊灯……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梦幻，就像……
“就像是为你准备葬礼啊！”
一直在前带路的公鸭嗓阴冷大笑起来，眉眼间充满着不屑，紧接着便是要转过身，就……嗯！？
凌厉的刀锋，狠辣地刺向公鸭嗓脖颈，鲜血溅出，一刃封喉。留在公鸭嗓的视线之中，最后的景象是绫罗面无表情的阴冷面庞。
“你……你怎么……”
“我一开始就是来杀你的。”
瞳孔猛地收缩，公鸭嗓捂住喉管，踉踉跄跄就向后倒去，死不瞑目。
……
的确，小乞丐之前来时就决定好了要杀掉公鸭嗓，当公鸭嗓带他进入房间，准备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解决他时，他愈发兴奋了，因为那样对于他更为有利。一边是有意准备过，另一边则是临时起意，其差别可想而知。
小乞丐所说的钱，其实就是安妮儿的魔晶卡，上面存着将近五百苏拉，是她的零花。在公鸭嗓这种等级的店内，房间中必然有着刷卡的机械，所以利用机械取出就行了。而公鸭嗓之所以死亡，是因为他对小乞丐来说，他死了更为有利。而且，之前他一直低着头，努力让自己变得不是那么显眼，所以也不会有人记住他。只会知道公鸭嗓带来了一人。
与漏网之鱼有关的安妮儿的魔晶卡，在这家店里被刷。
那么，贵族的视线就该被转移了。而小乞丐，也拿到了想要的钱。
……
粉红的房间内，公鸭嗓扭曲的尸体僵硬地躺在那。
——那么，就在今天，一名有关于公馆覆灭事件的人物，死了。于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开始将方向转移到这边。
小乞丐莫名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