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历史总是冰冷的,无情的。所有煊赫的、威武的或者低沉的、萧瑟的生命,都在历史的长河里走向沉寂,留下幽幽暗暗的片段,让后人追寻。英雄与王侯将相远去了,诗意与风流缱绻远去了,如今这世界还剩下什么呢?无非是喧嚣与挣扎,伴着一些沉重的叹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些生命,比如所谓的风流人物,远去后尚有人为其树碑立传,尚有后人偶尔拜谒。而另一些生命,生前身后皆寂寞,一旦归于尘土,便永远被世界遗忘。对于她们来说,这个世界更加冰冷,更加无情。
妓女,这是个被无数人诟病甚至唾骂的名字。诚然,大多数的妓女以钱财为目的,出卖身体灵魂,甚至连基本的生命尊严都没有,她们是人们眼中最无情的人。可是即使是这些人,历史也不应当轻易地对她们的生命盖棺定论,她们对于世界和世人来说,只如草芥尘埃一般,任人蹂躏,其实她们至少是值得怜悯的。可人们没有给她们公平的判断,时间也没因为她们的远去而投给她们一丝温情,这实在是不公平的。冷酷的人世间,她们只是一些微小而柔软的生命,纵然生命之路走得不光彩,但世界是否也应当为她们的零落负一些责任呢?
这里所说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妓女,不是人们印象中人尽可夫的那些人,而是另一些生命。她们也披着妓女的外衣,无论是歌妓还是舞妓,无论是艺妓还是官妓,她们不同于寻常妓女,可以说,她们是妓女中的一些超凡脱俗者。她们灵秀清婉,她们抚琴赋诗,下棋画画,她们与花木为伴,与白云为伍,她们结交的是文人雅士,流露的是清雅疏淡,与世间那些庸脂俗粉相比,她们是凝了露香的百合。尽管尘世只给他们冷漠与不屑,但她们自顾自地开着,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任流光与年华匆匆逝去。生如夏花,应是对她们最好的评判。
时间已经太远,她们的名字也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可是她们曾经在这世间,以最低微的身姿,书写过一段段精彩绝伦的故事,为这坚硬而苍白的尘世增添过一些温柔和色彩。这些生命,我们绝不能投之以俗世的恶毒眼光。相反,我们应当给她们一些温情和关怀,不只为她们的琴棋书画、色艺俱全,也为她们冷冷清清、凄凄切切。
她们的生命不高贵,身体更加不高贵,但是她们确实为幽暗的人世、荒芜的时光绽放过绚丽的烟火。她们来去匆匆,在天地间,只是一些微尘,可是在精神的世界,在性灵的世界,她们是纯粹的、放肆的,甚至是纯洁的、绝美的。她们中的很多人,不仅才艺无与伦比,而且就像《茶花女》中的玛格丽特,虽为妓女,却并非人们心目中的无情无义,恰恰相反,她们柔情似雪,多情似月,一些人骨子里还有悲天悯人之心,与某些道貌傲然的所谓君子相比,她们是美玉,是幽兰,是一段段的生命华彩。
正因如此,这些人也有个诗意的名字:烟花女子。不是所有的妓女都当得起这个名字,不是所有的妓女都能如烟花般美丽,只有那些清丽脱俗、诗情画意、与众不同的,才能在绽放之际,将整个夜空点亮。她们是一种独立的人格存在,不像那些英雄侠士、王侯将相,也不像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更不像那些贩夫走卒,在那个荒芜一般的年代,她们处于社会的底层,受尽冷眼,却将善与美、多情与明媚,刻画得淋漓尽致。她们温婉中又有独特个性,视世俗礼教为无物,自守一片云月,爱也爱得恣肆,恨也恨得明白。生命如斯,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没有遗憾,更不值得后悔。
她们身上具有深深的人文意义,无论是琴瑟还是诗酒,无论是书画还是情感,都足以让人赞叹。那么,我们为何不能大方地放下偏见,给她们足够的人文关怀呢?
还是轻轻推开时光之内,走进去看一看吧,看那些寂寞的生命,在尘世的角落如何诗酒流连,琴书为伴,强颜欢笑。苏小小、薛涛、柳如是、李香君……我们有理由为她们动容,因为她们曾经那样绚丽多姿,又那样冷寂凄清。而当你关上那扇门,她们又好似从未出现过,她们只是零落在尘埃里的烟花,在悠悠的岁月里永远沉寂,无人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