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蔡倏之间的尴尬事算是告一段落，高登把孙佛儿招进来。听到他禀告说高登画出图影的三个人都死于火灾，蔡倏懊恼地说道：“他们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不等大爷我动手，自己就死掉了。”
高登问道：“孙孔目确定死的这三个人，就是我图上画的三名歹人？”
“小吏亲自去火场看过，死的就是衙内画像中的三个人。”孙佛儿微微停顿，又补充说，“他们乃是被浓烟呛死，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被火烧到，所以面貌看得清清楚楚。”
高登自然知道孙佛儿在暗示什么，笑道：“这么说来他们该当是牺牲会的人了。牺牲会行事果然狠绝，对自己人下手也这么利索。”
陈丽卿得意地说：“看来牺牲会是怕了咱们，不用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就先杀人赔罪了。”
曹文逸道：“此事说不通。牺牲会又不知道衙内在对付他们，大可以利用开封府诸位捕头的软弱无能，让他们夹在中间当受气包。”她突然想到这话把孙佛儿也捎带上了，又道歉说，“孙孔目请勿见怪，贫道可不是说你。”
“不见怪，不见怪。”孙佛儿上回来的时候，高衙内明明说不打算跟牺牲会为敌，现在听到曹文逸脱口说出高衙内在对付牺牲会的话，心花怒放，哪里还会计较曹文逸说开封府捕头软弱无能。
孙佛儿问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牺牲会毕竟已经摆出退让的姿态，衙内还要跟牺牲会结怨，继续追查下去吗？”
见到孙佛儿以退为进跟自己耍心眼，高登也不以为忤，他说：“孙孔目不要误会，本衙内并非针对什么人，只是要让那几个胆敢对文逸真人下手的家伙付出代价。”
孙佛儿听他似乎还是不愿意跟牺牲会撕破脸皮，强忍着失望的心情说道：“可是现在线索断了，恐怕不容易继续往下追查。”
高登诡秘一笑，从书案上找出了两张图画递给孙佛儿。孙孔目接过来一看，又是高登画的那种栩栩如生的头像。
高登说：“我后来绞尽脑汁，又想起两个贼人的面貌，便画了下来。请孙孔目照旧拿回开封府，严加缉拿。”
孙佛儿看得分明，高登书案上的人像图画足有四五张，这两张是他从中随便抽出来的。“难道高衙内将那八个人的样子都画下来了？可是他为何不一次拿出来？”孙佛儿心中疑惑，可是又觉得高兴，虽然他不明白高衙内在耍什么把戏，但是既然高衙内要耍把戏，就足以证明他没想轻易放过牺牲会。
曹文逸也察觉到画像的问题：“衙内分批将歹人的画像拿出来，莫非别有深意。”
高登说：“说不上什么深意，一开始无非是想看看牺牲会的反应，现在又多了一分让他们自断手脚的心思。”
曹文逸说：“我不明白。得寸进尺这种行径不是容易引起别人反感吗？”
“得寸进尺虽然会遭人反感，可是也更容易让别人满足你的要求。”高登笑道，“就好像我跟人生死相搏，即便是占了上风，要是我让对手自己把手腕打断才肯放过他，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吧？”
众人纷纷点头。
“可是我若是说只要他肯折断自己的尾指，我就饶了他呢？”
“若是只要一根手指的话，倒不是什么太大的代价。”曹正混迹市井，见多了求饶时像切萝卜一样自切手指的混混。
高登说：“可是他切掉尾指之后，我突然想起，他的中指也得罪我了。现在他得把中指也切了，我才肯原谅他。”
“这个，”曹正为难地说，“如果不切中指，尾指就白切了，恐怕有很多人虽然怨怒，还是会切掉中指吧。”
“呸。”鲁智深道，“若是洒家，一开始连片指甲都不给他。”
曹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师性情刚强，自然宁折不弯，小弟说的是一般市井之徒的想法。”
曹文逸说：“原来衙内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得寸进尺。若是一次拿出八个人的画像，牺牲会即便想要妥协，也未必能下定决心，将八个人全都灭口。可是现在已经杀了三个，衙内却又拿出两张画像。如果不杀这两个人，前面三个人就白死了，可是如果把这两个人也杀掉，那么牺牲乎内部，恐怕就要人心惶惶。”说到这里，曹文逸嘿嘿冷笑了两声，“衙内真是心机深沉，手段毒辣。”
高登苦恼地说：“文逸真人，我可是你这边的。”
曹文逸破颜巧笑道：“说得也是呢，我差点忘记了。”
连同孙佛儿在内，在场众人无人不知高登对曹文逸的一片心思，眼见两个人当众打情骂俏却浑不自知，都暗暗觉得好笑。
孙佛儿喜道：“小人这便回开封府，将这两张画像贴到捕房里。若有什么消息，小人便马上来府里禀告。”
“孙孔目在开封府里要注意控制表情。”高登拿他打趣，又说道，“牺牲会的事不必谋于一时，我倒还有两件事，想请孙孔目帮忙查问。”
孙佛儿躬身说：“请衙内示下。”
高登说：“第一件事，几日前的本月十五，可有妇人被勒死的案件发生？第二件事，黑眚的流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汴梁流传？可曾有人当真见过黑眚，又有谁家的孩子被黑眚盗走？”高登担心孙佛儿惧怕牺牲会，又说：“孙孔目只要翻看开封府中的案卷即可，不必派衙役大肆查索。”
此时高登已经和曹文逸去薛奴儿家查探过了，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无法将薛奴儿和李文真联系在一起。薛家固然也有香炉、佛香之类的器具，可是这两物家家都有，并不能认定薛奴儿便是修道之人。曹正在市井之中收买消息也尚无结果，不知道本月十五是否有女子被人勒颈而死。
孙佛儿抱拳领命：“孙定并非一味胆小怕事，只是不愿意白白送命。既然衙内不恤千金之体，要帮汴梁百姓讨个公道，孙定愿效犬马，蹈死不悔。孙定回到开封府，定会细细查找卷宗。”
孙定是一个形貌可笑的胖子，手脚又笨拙，哪怕是抱拳的时候，看起来也像一个嘴里整日说着“承蒙关照”“和气生财”的商贾。但是话语中的决绝之意，却像金石一样坚定，仿佛只要能铲除牺牲会，高登哪怕要把他这个肉丸子油炸了，他也只会问上一句“衙内要几分熟？”然后就噗通一下跳进油锅。连之前有些瞧不起他的鲁智深和陈丽卿，对他也多了几分敬重。
高登说道：“孙孔目忠勇，可还是要小心为上，回到开封府记得要骂我仗势欺人……”
高登又画出两张企图绑架曹文逸的歹人头像的消息，在孙佛儿将画像挂在捕房墙上不久之后，就传到了牺牲会的耳朵里。
入夜之后，潘龙、高虎、曹彪、石豹，还有几个牺牲会的核心人物，聚在石豹的房间里商量对策。
潘龙说道：“没想到高衙内又画出了两张头像，真是叫人头疼。”
有一人说道：“那就把这两个人也一并除掉，反正前面三个已经杀掉了。有高衙内壮胆，开封府的人顺着线索查下来，没准会惹出麻烦。”
曹彪冷笑说：“开封府的人无非是做做样子，之前三人的头像，孙佛儿也只是挂在捕房里而已。要我说，只要把这两个人送离京城避避风头就好了。”
“可是不只是开封府在查。”石豹皱眉说道，“这次这几个外围成员不开眼，惹到了曹文逸。前日高衙内为了曹文逸大战镇安坊，殴打太学生，大家都是亲眼所见，他又如何会轻易放过想绑架曹文逸的人？高登有个结拜兄弟叫做曹正，是个市井中的混混，如今也在查探这几个人的下落。”
高虎猛然一拍桌子，把茶碗震得砰砰直响：“那就把高衙内干掉。他只不过是一个幸进之臣的养子，虽然自己有几分拳脚，又得禁军教头林冲和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为爪牙，可是想与我牺牲会为敌，他还不够看的。那个文逸真人和女飞卫，都是好货色，正好捉来给兄弟们玩乐。”
“不可，不可。”潘龙晃着头说道，“先不说高登是不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杀掉，若是杀了高登，高登空出来的位置，就要有一个会中的核心兄弟顶上去。我们杀高登，便等于害了一个核心兄弟。”
高虎等人听了潘龙的说法，悚然点头，深以为然。
石豹也说：“高衙内注定是我牺牲会中之人，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从前我们不肯拉他入会，是因为觉得他过于愚蠢，不能理解其中的缘由。可是现在看来，高登其实并非愚笨之人，也许我们可以找一个时机告诉他牺牲会的存在了。”
第二天，刑部员外郎郑成的儿子和宣节校尉冯彦的儿子浮尸汴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