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微明，袁毅便带着三名野狼营精干斥候，匆匆离开了龙虎山寨。
夜里一场冬雪刚过，原本崎岖狭窄的山道更是难行，破烂咣当直响的马车，似乎随时都会趴窝罢工。
身穿厚实皮袄，怀中抱着鱼肠短剑的袁毅，坐在车头闭目养神。
昨日牛霸天本来是来劝他改变主意，不用亲自带队刺探情报。对于袁毅等人与天元会之间的过节，牛霸天不甚了了，但他知道亲手斩杀过元庭悍将可冰的袁毅，自然是元庭与天元会急于除掉的心头大患。而且，虽然不清楚元军精锐的武卫亲军为何会出现在沭阳城，但牛霸天明白，此刻的沭阳城因了武卫亲军的存在，必将是危机重重。稍有不慎，身份暴露，等待袁毅的，必将是铺天盖地的凶猛追杀。
那些武卫亲军的重甲铁骑，牛霸天虽未亲眼见过，但据死里逃生的小猴子描述，那些铁骑的战力必然不弱。袁毅此行，自然无异于九死一生。这对眼下视袁毅为龙虎军主心骨的牛霸天而言，风险太大。
不过，在袁毅当面表演一套易容术后，牛霸天悬在心中的石头才稍稍落地。
袁毅的易容术自然传自黄思邈。在黄思邈离开之前，将自己压箱子底的易容术也倾囊相授。短短数月，虽然没有黄思邈耳提面授手把手教习，仅仅凭着黄思邈留下的心得笔记，袁毅至少也将其易容术学了个六七成。
现在的袁毅，脸上虽没有戴着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但通过一套特殊的手法，一样将自己的容貌改得面目全非。除非是熟悉之人，否则断难通过一些细节发现端倪。
然而，若是遇到曾与自己交手的白老或是那位武卫亲军都指挥使欧阳和，就连袁毅自己心下也没多少把握，能骗过这两位老辣之人。
“袁将军，在想什么？”正自胡思乱想，耳旁传来小猴子好奇询问。
“小猴子，你怕不怕死？”袁毅睁眼看着身旁正在赶着婆妈车的小猴子，摇摇头笑问一句。
小猴子本名林一，祖籍岭南，虽家人逃荒流落此地。因其身手矫健如猿猴，擅长攀爬山地，被牛霸天看中收留。山寨整编，袁毅慧眼提拔，让他当了一名野狼营校尉。
“怕啊，谁还能不怕死？”小猴子嘟囔一句，随即谄媚笑道：“不过，跟着袁将军，那自然是想死也死不成了！”
“嘿嘿，这马屁拍的，恐怕连你们的牛将军都会听不下去！”袁毅哑然失笑，随即轻叹道：“此去沭阳城，危机重重，别说你们了，连我自己都很难说……”
“袁将军大富大贵之人，定然不会有事的！”
“谁说的？”袁毅又是一阵苦笑无语。
“牛将军说的啊！他说你是天上战神下凡，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说，我们龙虎山寨遇了你，那是天大的福分！日后，我们龙虎山寨的弟兄，一定会成就一番功业，享尽荣华富贵的！”小猴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呃，你们牛将军这顶高帽有些太重了吧！”袁毅顿时哭笑不得。
“对了，袁将军，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说！”小猴子回头看了眼身后马车上，那两个正在抱团打盹的手下，忽地压低声调附在袁毅耳边一阵低语。
小猴子说，山寨里有人对袁毅心怀不满，曾经暗中拉拢三大营营将，要寻机给袁毅找麻烦。虽未点名道姓，可袁毅自然也猜到小猴子所说的是谁。小猴子要袁毅自己一定要当心，有心人挑拨离间。
“小猴子，这些话你可曾对其他人提起过？”风雪严寒，袁毅心下却微微暖热。
“没有，绝对没有！”小猴子急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那就好！记住我的话，把你刚才所说的全部烂在肚子里！”见小猴子满脸愕然，袁毅叹息沉声道：“我这是为你好！”
“诺！”虽然一时没明白袁毅用意，小猴子依然抱着马鞭拱手应声。
将近晌午时，袁毅等人才堪堪看清沭阳城高大的青石城墙。在附近一座村庄旁藏好马车后，几人匆匆乔装一番，便朝沭阳城走去。
冬日西斜，沭阳城恍若沐浴在金黄霞光之中，元字大纛旗无力垂在城头，箭楼城垛间一道道藏青色身影若隐若现。城门处，一队顶盔贯甲的元兵藏身在路障鹿角后，仔细盘查着过往行人。
时值战乱之际，沭阳城戒备森严本是意料之中，可袁毅却隐约嗅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
“几位军爷，我们是东面来进货的！”小猴子一面点头哈腰，一面悄悄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塞给城门处的元军头目，还不忘低声一句：“军爷，不是宝钞！”
元末乱世，朝廷滥发纸钞以致通货膨胀，到最后那些所谓的宝钞远不如实质的铜钱金银值钱。
那元军头目闻言自然一喜，面上却依旧装出鄙夷之状，摆摆手说道：“去去，管你来进什么东西，检查过了，才能进城！”
话虽如此说，在头目暗中示意下，手下元兵也只是随便检查一番，便放过袁毅等人。藏在袁毅背上包裹深处的鱼肠剑，自然没被搜查出来。
轻松混过城门关卡后，袁毅让熟悉沭阳城的小猴子带路，装作四处寻看货物的样子，慢腾腾地接近位于城南的官府粮仓。
此刻的官府粮仓竟是一片忙碌。
形形色色的运粮马车进进出出，成队元军来回巡逻游荡，时不时还有快马飞奔进出，似是传达一条条即时军令。
若是平时，像这种属于地方官府的粮仓，通常是由州府县衙的兵卒看管，断不至于派来这么多明显是正规军的元兵严密看护。
不过，即便是同属正规军，眼前这些元兵却并不像是袁毅所见过那些能征善战的元军精锐。铠甲兵器稍显简陋寒酸不说了，就拿气势来说，甚至还不如濠州城里那些久经战阵的红巾义军。
“看着像是镇戍军，不像我那天见到的重甲元军，一点杀气也没有！”小猴子耸耸鼻头，压低声调说道。显然他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城门口那些守卫也是，应该都是隶属沭阳府的镇戍军！”另一名野狼营斥候悄悄跟上一句。
“走，找个地方先填饱肚子再说！”袁毅原本紧皱的眉头一展，大手一挥便扭头走开。
如果真如他们所见到的，原先那些令人胆寒的精锐元军已经离开沭阳城，那袁毅的计划便能多上一些胜算。否则的话，只消有一支武卫亲军百人重甲铁骑，等待龙虎军的必将是一场生死血战。
说话间，几人刚要转身离开此地，一队元军铁骑顺着街道呼啸奔来。袁毅等人急忙跟着鸡飞狗跳的行人们闪到一旁，小心翼翼避开飞来的铁蹄。
“是镇戍军的人！领头的好像是他们的千户，姓胡！”小猴子眼尖，一眼认出领队元将身份。
其实不用他提醒，袁毅也认出了那名元军将官。当初在潼阳镇，便是这位名叫胡光胜的元军千户，诚恳恭敬地邀请黄思邈来沭阳城为什么府尹大人之女瞧病。
胡光胜领着他的护卫铁骑匆匆掠进粮仓，自然也没想到道旁还有一位老熟人在偷偷瞧着他的背影。
“走吧！”袁毅目光一闪，领着小猴子三人悄然混入人群中。
片刻后，在离沭阳州府府衙不远处的一间酒家，匆匆酒足饭饱后，袁毅压低声调对三人分派任务。
“小猴子，你带着小虎子去外面转转，试试看，能不能打探出元狗子的运粮队出发的时日！记住，不能太明显，露了痕迹。小钱子，你去粮仓附近踩踩点，如果小猴子他们那边没消息的话，夜里我们还得摸进粮仓看看！”
三名精干斥候匆匆离开后，袁毅便就着桌上的一碟花生米，慢悠悠地喝着小酒等着消息，一面时不时瞟一眼不远处的州府府衙。
实话说，袁毅对小猴子两人能不能打探出元军运输队出发时间，没什么信心。对于官府来说，这原本就是一件大事，轻易是不会泄漏消息的。
不过袁毅也不会就此了事。他原本就打算，入夜之后，或潜入粮仓或伺机抓一名府衙里的官员，从他们口中问出运输队出发的确切时间。
当然，如此做必然要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为避免走漏消息，被他们抓住的官员只有死路一条。为了不让元军提前警觉，袁毅还得设法伪装官员死亡现场，以混淆搅乱元军的视线。还有一点，死的官员等级还不能太高，否则的话，便会惊动元军高层。
“小二，好酒好菜，快！”
正想着，一声有几分耳熟的大喊，忽地打断袁毅思绪。木制楼梯咚咚一串大响，几名顶盔贯甲的元军骂骂咧咧地走了上来。
“他娘的，天寒地冻的还要老子们出趟远差，府尹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
“就是，往年不都是随便派几个百人队护送了事，哪用得着千户大人亲自押队啊！”
袁毅循声望去，为首元军军官赫然便是那位镇戍军千户胡光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