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血色濠州城沐浴着第一缕晨光之时，喊杀声彻夜不休的谷底战场已然成了一片血海尸山。
打扫完战场的元军匆匆撤离，任由一具具血肉模糊的红巾尸首曝尸荒野。成群寒鸦嗜血鹰隼循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四面八方黑压压扑来，与一只只豺狼野狗争抢着早已冰凉的残肢碎肉。
山坡处，一老一少两道身影无声凝望着，犹如九幽炼狱般的血色战场，久久默然。
“走吧雪儿！”
良久一声叹息，黄思邈看着秀眉紧皱的黄雪，柔声安慰道：“袁毅那小子命硬的很，或许昨夜就已经趁乱突围了！”
“爷爷，我有种感觉，袁公子还在这里！”
轻握手中鱼肠短剑，黄雪俏脸竟满是坚定之色。
黄思邈白眉一挑，似是想说些什么，终究默然，陪着黄雪一步步下了山坡，朝尸横遍野的谷地战场走去。
昨日劫法场之后，黄思邈本想带着黄雪趁乱出城离去，可不知为何，黄雪却坚持要赶到城外，非要亲眼见到袁毅安然无恙才肯罢休。
于是，祖孙俩恰好赶上红巾军内讧乱战以及元军大举突袭。两人身手不弱，自然不会被乱军发现，可也只能远远游离在战场之外，眼睁睁看着袁毅所在的红巾军所部，陷入一场接一场的惨烈厮杀之中。
对于自己一手抚养成人的孙女，黄思邈知之甚深，自然清楚，黄雪已然对匆匆几面之缘的袁毅情根暗种。对此，黄思邈无可奈何之余，倒隐隐有几分欣慰。
漂泊江湖数十载，黄思邈自问颇能识人。与袁毅接触时日颇短，但其给黄思邈的印象却颇为深刻。为人豪迈不拘小节，却又重情重义颇有古风，黄思邈相信，假以时日，袁毅必将成为叱咤风云的一方豪杰。
视若掌上明珠的孙女，若能得此归宿，倒也不枉自己一番养育苦心。
“哇……”
正思绪飘忽之际，远处几只昏鸦忽地受惊四散飞起，黄思邈两人顿时眼中一亮，急忙踩着一地血水碎肉，跌跌撞撞飞奔过去。
一只血肉模糊的大手，从几具同样血肉模糊的红巾甲士尸身下探出，奋力一挣，一个披头散的血人，竟是慢慢挣扎坐起，靠在身旁断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袁公子！”
远远看清那血人模样，黄雪脚下一怔，惊喜低呼一句，顾不得雪白长裙已被地上污血染得一片狼藉，三步并作两步急奔过去。
“袁…袁公子？你你是何人？”
愕然地望着飞奔过来的丽人，额角碗口大血肉模糊伤口兀自还隐隐渗出殷红血水，袁毅忽地觉得脑中一阵剧痛，忍不住抱头一阵**低嚎。
“袁公子，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黄雪啊！”
心下一阵莫名绞痛，两行清泪无声淌下，黄雪连忙扶住哀嚎**的袁毅，任由雪白长袖染成一片斑驳血色。
“啊！我我头好痛，好痛……”
一阵更为猛烈的剧痛袭来，袁毅竟是挣脱黄雪轻柔双臂，倒地挣扎翻滚。原本插在他左肩的狼牙短弩，竟被他自己压得齐根没入，更引得袁毅一阵撕心裂肺惨号。
“雪儿让开！”
紧跟而来的黄思邈，见势不妙，白眉紧皱，枯枝手指疾闪而出，飞快地点中袁毅身上几处要穴。
一声闷哼过后，袁毅终是软软瘫倒在地，双目紧闭陷入昏迷之中。
“爷爷，袁公子怎么了？”
抬起梨花带泪的脸庞，黄雪颤声问道。
默默摇头，黄思邈附身查看袁毅身上伤势，目光停在袁毅额头那赫然可怖的伤口，心下悚然一惊，良久一声轻叹。
“爷爷，袁公子到底怎么了？他他怎么不认得我了？”
黄思邈异常凝重的神色，看得黄雪芳心一颤，竟下意识紧紧拽住黄思邈臂膀，连声催问道。
“这小子身上没什么致命之伤，性命倒是无碍！不过，他头上那处箭伤却着实让人心惊肉跳！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处箭伤很有可能已经伤及其脑中要害！他醒来之后，十有八九会……唉！”
“会怎么样？爷爷你快说啊！”
一种不详预感猛然让黄雪芳心一沉。
“失忆！”
淡淡两字，黄雪柔荑一僵，俏脸竟是一片惨白！
无声轻叹摇头，黄思邈默默附身，一把将昏迷不醒的袁毅背上肩头，一步步朝战场外走去。
恍然醒神的黄雪，举起染血长袖拭去眼角泪痕，轻咬朱唇艰难起身，快步跑过去，扶住黄思邈背上如烂泥般的袁毅。祖孙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深一脚浅一脚离去……
片刻之后，一大群衣裳褴褛的乞丐乱哄哄涌进谷地战场。
放眼如地狱般的尸山血海，周永老脸阴沉的可怕。
“都记住老子徒儿模样了吗？”
沉声一句，围在周永身旁的几名乞丐头目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给老子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挖地三尺也得给老子把我的乖徒儿找出来！”
手中棍棒一指面前尸山血海，周永咬牙切齿沉声下令道。
感受着周永身上即将爆发的怒火，一众乞丐连忙轰然应声，四散飞奔而去，大有要与那些寒鸦鹰隼豺狼土狗争抢尸首的架势……
“愚蠢！白痴！一群笨到姥姥家的蠢蛋！”
濠州城内，被当作临时中军大营的赵王府，忽地传来连串暴跳如雷的苍老咒骂。
哈刺答微微低头，虽然面上恭敬，老脸却依然隐隐透出不快与不屑。在他身后，是一干虎贲卫高级将官，尽皆是万夫长以上的大将。厅中主座前，一袭白袍的老者正满脸涨红地高声责骂。
“丞相让你们这支精锐中的精锐过来，并不是单单要踏平濠州城！如果只是要破城杀敌，还用的着你们这把牛刀吗？”
白袍老者正是天元会的白老。回身抓起案上那副羊皮纸画像，白老气不打一处来地厉声质问道：“老夫想问问你们，杀了那么多红毛，这人了？你们难道连他一根寒毛都没见到吗？”
“本将军只是奉命行事！再说了，临行前，丞相大人也未曾交代过，要如何处置此人！”
哈刺答拱手冷声对答，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虽然明知道面前这位老者身份不低，且手中握有丞相的金令箭，可身为堂堂平叛大军左将军兼客省副使，又是虎贲卫亲军实际上的最高指挥官，哈刺答却并不对这白袍老者如何畏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