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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点灯

嘉敏道:“你听!”

这一下嘉言也听到了,越来越频繁的金戈交击,马匹奔腾的声音,呼喝声,惨叫声……就好像在猎场上一样,只是猎场上惨叫的是兽,如今惨叫的却是人。四面八方都响了起来,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来意如何。

总不会安什么好心。

而且不管来了多少人马,也不管冲的是谁,姐妹俩在暗夜里对望一眼,这件事最危险的地方在于:皇帝在这里。

皇帝是个很好的人质。

皇帝的营帐距离南平王并不太远,如果皇帝点灯,从这里就可以看见,眼下皇帝的营帐还是全黑,没有灯,也没有惊叫声。

而南平王不在帐中——负责调度秋狩的南平王不在帐中。如果父亲是奉皇帝之命回城也就罢了,怕就怕……不是,嘉敏想道。

出事了,阿姐说得对,出事了,嘉言想的却是:如果父亲在,会怎么做。父亲当然不会束手就擒,父亲会——

嘉敏站起身来。

“阿姐——”嘉言惊道。

“帮帮我!”嘉敏这句话是对竹苓说。竹苓和白薇正惊惶不知所措,猛听到嘉敏的声音,齐齐松了口气,竹苓要去点灯,嘉敏制止了她:“先过来,给我穿盔甲。”

盔甲?竹苓一怔,走近去,盔甲掂在手里,一沉——这却不是姑娘的骑装,心里又是一惊,不过她到底年岁较白薇几个要长,惊归惊,并不出声,只是她平日里并没有见过几次盔甲,几番几次都扣不上。

嘉言看得不耐烦,喝道:“你走开,我来!”

先扣的胸甲,纵束甲绊,然后安上左右圆护,两肩披膊,臂上臂护,颈上顿项,最后腰带一束,看了眼白薇,虽然没有光,白薇还是很好地领会了嘉言的意思,很快,一条小杌子就垫在了嘉言脚下,嘉言站上去,给嘉敏戴上兜鍪,那兜鍪极沉,沉得嘉敏忍不住一低头,又扬了起来。

“好了。”嘉言说。

嘉敏把嘉言拉到身前,耳语几句,又吩咐道:“竹苓,白薇,你们俩去点灯,灯点得越多越好……”

白薇还在迟疑,竹苓已经遵命行动——对于嘉敏的命令,她是从来不敢打折扣的。

嘉言也在迟疑:“阿姐——”要知道,这灯一点,四面八方不知道身份的夜袭者可就都冲这里来了,她阿姐这点功夫,不够看啊。

嘉敏道:“这可是阿爷的营帐。”

嘉言反驳说:“阿姐又不是阿爷。”如果是阿爷在,她自然不用担心。

“可是有你我在,”嘉敏微微一笑,“难道能堕了阿爷的威名?”

轻描淡写一句话,嘉言觉得自己的血都在发热。虽然父亲不在,兄长不在,但是她在呀。这不就是她一直盼着的机会么,她练了这么久的兵,和男人一样在校场上摸爬滚打,父亲和兄长溺爱她,允许她像别家儿郎一样有自己的部曲,难道事到临头,她还要像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女子一样怕东怕西么。

阿姐都不怕,她怕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的血液沸腾起来,竟是双足一并,抱拳道:“那我去了!”

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南平王的营帐里里外外,竟然亮了近百盏灯,整个西山头最亮的就是这里了。嘉敏大刀金马坐在胡床上,她穿着父亲的盔甲,整张脸都埋在兜鍪里,乍一看,可不就像是南平王坐镇军中。

各处的将士在不分敌我的混战中猛地看到了明灯,而各队主、幢主、军主更是有了主心骨,纷纷派人过来讨个训示。贺扬、安德手执火炬,一南一北号令而去,说的是:“各地将士原地待命,有擅离职守者,斩!”

血淋淋一个“斩”字砸出来,震得各处将士都呆住了:这国难当头,正合该各处郎官奋勇争先,杀敌护驾,怎么南平王反而让他们原地待命——这要皇帝有个好歹,是他南平王赔呢,还是他南平王赔?

便有人嘀咕道:“南平王这是怕谁抢了他救驾的功劳么?”

有人干脆就鼓噪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原地待命,兄弟们,跟我——”一句话未完,迎风而来的刀光一闪,头颅已经被提了起来,安德高踞马上,大声喝道:“原地待命——擅离职守者——斩!”

“原地待命——原地待命——原地待命——”

“擅离职守者——擅离职守者——擅离职守者——”

“斩——斩——斩——”

轮番轰鸣过,热的血这才喷薄出来,鲜红。

这一刀,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安德、贺扬领队所过之处,人人束手,只站在原地,屏气凝声。而灯也一盏一盏陆续亮了起来。嘈嘈的金戈交击声,脚步声,惨叫声登时就少了大半,仍零星响起,在黑夜里,静夜里,听起来格外糁人。

“不知道死了多少兄弟。”有人计算着。

“这要有贼人惊到了圣人……”也有人幸灾乐祸,“看南平王如何收场。”

这些念头,不但将士们在想,队主、幢主、军主们在想,各帐中贵人在想,嘉敏也在想。她不知道她采取的对策对或者不对。父亲没有露面,这西山上数万将士会不会从命,安德与贺扬压不压得住场。

还有嘉言……嘉言此去,能不能及时剿灭入侵者。

然而命令已经发出去了。所谓军令如山,对与错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坚持,坚持到底。她既不能问询左右,也不能走出去视察结果,她只能坐在这里,以一种如山的姿态,挺直背脊……再直一点。

不能堕了父亲的威风……她是这样和嘉言说,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南平王军帐之中,所有人都肃然而立,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灯火打在每个人脸上,每个人眼睛里,煞气凛凛。

不时有幢主、军主进帐来缴令,嘉敏只管端坐,幢主、军主慑于南平王的威名,倒也不敢啰嗦。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就好比,碰上一般将士,乃至于队主、幢主,敢不从军令,安德、贺扬就敢一刀削过去,但是总有他们不敢削的人,仗着部曲,横冲直撞,直闯到军帐里来,大声嚷嚷:“放开我——我是来护驾的!”

贺扬喘着粗气松手,元明修落地,先是冷笑一声:“南平王叔好大威风!”

嘉敏背脊虽然还挺得笔直,心里已经开始叫苦。虽然之前就料想过,或许会有人闹事,但是谁闹事不好,偏偏这人!元明修的性情,往好里说是还有血气,往不好里说,就是窝里横、愣头青。

还欺软怕硬。

要让他知道这里坐镇的不是父亲是她,他还不头一个就嚷嚷出来——之前把她往彭城长公主的庄子里诓,就没安什么好心。

然而这当口,谁能压得住他?嘉敏的脸藏在兜鍪里,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缓缓抬手来,对站在身侧的安平低语了一句。

“王叔是有话不便与我说么?”元明修又叫道。

这胡搅蛮缠的,难不成有人与他通了消息?嘉敏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几乎要出声把安平叫回来,但是最后也没有。

所有出口的话,都不要反悔——越是紧急,越不能反悔,你动摇,所有相信你的人都会动摇;你反复无常,所有跟随你的人都会反复无常。这是周城教过她的话,如果周城在就好了……嘉敏几乎是软弱地想。

这转念间,安平已经走到元明修跟前,说道:“奉王爷令,小人有几句话想要问县公。”

元明修哼了一声,虽未言语,态度上已经很明显,那就是:那你也配来问我?

安平恍若未见,只道:“汝阳县公可是对圣人有不满?”

元明修原是想好了不理这个奴才,孰料安平一开口,就是一顶天大的帽子,由不得他不理,当时应道:“王叔何出此言?”

这厢说话,眼睛仍紧紧盯住嘉敏,心里想的却是:那人说南平王不在军中,是贼人假扮,我先前还不信,如今看来,却是假不了了——他首先就叫大伙儿原地不动,违者斩首,如今又不肯与我说话,定是怕被我识破。

待我来撕破他的假面具!

一念及此,竟不等安平有所反应,猛地从他腋下蹿前一步,大声质问道:“王叔要教训侄儿,何不亲自教训,却要假奴才之手——王叔就这么看不上侄儿么?”

幸而只蹿前一步,已经被安平拦下:“大胆!汝阳县公这是要咆哮军前么!”

饶是如此,嘉敏手心里已经惊出一手冷汗来:嘉言之前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要说武力值,她连元明修都打不过。

元明修虽然立功心切,也知道咆哮军前罪名不小,稍稍后退了半步,仍叫道:“王叔教训小侄,是分所应当,但是这个奴才凭什么!”

隔着兜鍪,嘉敏面无表情扫过元明修的脸,灯光这样明亮,越发照出他黝黑的肌肤凹凸不平。谁指使的他?这个蠢货!怎么就这么容易给人当枪使,前世如此,这一世还是如此!不成!她须得……拖延时间。

安平请示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嘉敏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安平手下一重,元明修杀猪般尖叫起来:“你——”

“王爷这帐中……好热闹啊。”一个温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嘉敏一愣:要命,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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