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破庙凄然,将庙里庙外展现无余。
少女呆愣在原地,痴痴看着门口人。雨水顺着那刚硬的面具流到下巴然后滴落到地上,灰衣皱巴巴的,颜色加深了几分。
眸儿亮堂,却又深不见底,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齐逸,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竟落得如此狼狈。
四目相对,吴攸败下阵来,转动眼珠看向别处:“你身上可有带火折子?”
半晌,脚步声逼近,齐逸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给她。他的眼神不复平常,手有些微颤抖。吴攸装作没看见,赶紧顺手拿过,扯了点破帘子,然后跑到干燥的地方生火。火折子的外壳是用铁做的,里面的卷纸并没有湿。她并无经验,对着那火星子吹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眼看火星子快要被自己吹灭时,肩头一沉,冰凉感爬上肩膀和脖颈,短促有力的一口气,火焰瞬间冒了起来。
放开她,齐逸的动作有些僵硬,盘腿坐到对面,那双眼直直地看着她捣鼓,深沉而隐忍,使吴攸想起了黑夜。与花花公子相处久了,她的脸皮也厚了几分,对面视线不依不饶地黏在身上,动作却僵硬起来,头垂得低低的。若是他人她早就上前收拾了,偏偏面前的人武功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倍,又奈何他不得。
生好火后,吴攸不自然道:“那个,你将衣服烤干,我先出去了。”
没有回应声。
里面安静似无人,电闪雷鸣中,吴攸无趣地坐在佛前看漫天电花。
等了近一刻钟,四周依旧,雨声哗啦啦地打在瓦上,震耳欲聋。想着他差不多好了,吴攸起身,刚进嘴便嘟得老高。
火堆旁,人影凉。湿润的发黏在面具上,衣服一块黑一块灰,地上留了一滩水。
他便一直坐到现在?!
气呼呼地瞪了他好几眼对方都浑然不察,吴攸只得走进去,蹲在那修罗面前紧蹙的眉松开又皱起。
那红润好看的唇如今失了色泽,与面色连成一色。透过那薄纱,眸子轻闭,长长的睫毛柔顺地垂下。
沉思?休息?
喉头哽咽,伸手将那凌乱的发顺到脑后。不就是淋了场雨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娇弱?
前身在火焰的烘烤下已干了大半,后背湿漉漉的,甚凉。吴攸拧眉,又撕了些帘子在他身后点了堆火。
欢喜镇气温向来炎热,怕惊醒他,吴攸做完这些出了身汗。不明白他的身子为何如此冰凉。
无趣间,面具映眼,格外突兀。雨小了些,夜更深。
修罗面具,面目狰狞,面具后究竟是张怎样的脸?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往前伸。
“啪啦!”一道闪电后惊雷乍响,那双眼猛地睁开。电花火石间,寒光在空中游走,一把寒剑便架在那细嫩的脖上。一根小辫子应光而下,轻轻滑落在地上。
变化来得突然,吴攸瞬间僵愣在原地。热汗起,颈间一处凉,那握剑的手只要轻轻一抖,便可削骨如泥,鲜血四溅。
星目深沉,黯如渊,冷如剑,生死只在一瞬。吴攸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临近。
须臾如一世,漫长,熬煎。
逃的念头在脑中淡去,专注地看着那双眼,看尽其中的冷漠凄寒。
隔着薄纱的眼倒映着少女的面庞,那双眼是那般晶莹闪烁,有恐惧震惊,更多的却是自若,还有酸楚。
苍白的唇被咬得紧紧的,越发无色,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
“是你。”不知过了多久,寒剑瞬回,齐逸捂着胸口咳了声。
吴攸惊出了一身冷汗,衣服湿透,虚弱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雨声小了不少,看来不久便会停。破帘燃尽,最后的火花在空中扑腾了几下,熄灭。
空气凝固,齐逸挣扎着起身向庙门跑,踉跄中好几次差点摔倒。回过神来,吴攸正欲上前,就在要接住他的刹那,手在半空迟疑片刻,还是扶上了他的肩。
寒,一股寒气窜入体内,吴攸大惊。不容置疑地搭上他的脉,几股真气涣散,相互冲突,竟都往胸口而去!
“放开。”话中寒气森森,他使劲欲挣脱她的手,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连她的手都挣不脱,他还想让她放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竟伤重至此?
挣扎无效,齐逸猛地回头,犀利的眼在瞬间呆愣。抓着自己的少女一脸倔强,水灵灵的大眼蓄满泪花,轻轻一碰便能抖落下来。
身子轻抖,转身拥她入怀。浓浓的血腥味从胸口传来,吴攸抬头。
“小伤,不必担心。”他安慰道。
小伤?吴攸正欲说话,颈间便是一痛,昏睡过去。
半夜,迷糊间,有人抱着自己。怀抱很暖也很香甜,吴攸在睡梦中笑了笑,将脸紧紧贴近那人胸口,随口叫了声“冰窟窿”。脚步声停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前行。
次日,吴攸一睁开眼便见一轮月亮冲自己笑,那笑容明亮干净,吓得她差点从床上跌下去。
“月,月姐姐——”这轮明月每日都早睡早起,最爱往隔壁院子跑,今日怎会在屋里缠着她?
汪明月抿嘴笑:“怎么,攸儿见着我不欢喜?”
吴攸点头,发现不对又赶紧摇头。不管欢不欢喜,你一个大美人也不能看她睡觉不是。
坐到她旁边,汪明月用手帮她整理了下乱发,眸儿流转,叹息道:“攸儿昨晚去做了什么,怎能让姐姐我独守空房呢?”
阿娘啊——不要对她乱放电,她的小心脏承受不起。
“回来的路上遇到暴雨,便到破庙里躲了躲,不小心睡了过去。”该死,竟敢点她睡穴?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吴攸抓住汪明月的手使劲摇:“还是月姐姐你疼攸儿,肯来找我。你都不知道,我睡着了就是被人抱走都不知道。”
小嘴撅得老高,眼中尽是委屈。汪明月伸手揪了下,然后在她额上一弹:“这倒是不假,昨晚雷大雨大,亏得我们攸儿睡得像猪,可累坏我们了。”说着便掩袖打了个哈欠,“一路将你抱回来,我可真替尤神医感到心疼。”
师叔抱自己回来的?吴攸眨眨眼,脸上带笑。心中放不下齐逸,欲言又闭嘴。
“这笑得比哭还难看。”伸手在她脸上一捏,“快起来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去见见你师叔。攸儿啊,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你师叔的脸可难看了,想不到尤神医也会露出这般严肃的表情啊!”
汪明月的话充斥在耳畔,吴攸心中惦念着齐逸,怕尤离真生气不要自己出去,便尽量避开那一抹白衣,出去打听消息。
转了一上午什么都没打听到,吴攸悻悻回去。想着莫染尘或花花公子知道些什么,便又马不停蹄地找他们。
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吴攸又转而去找花陌归。同样,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搭理。
都不在?吴攸偏头蹲在地上辣手摧花。这也太巧合了吧!两大高手同时不在,难不成齐逸的事和他们有关?心一紧,沈昕昊的话出现在耳畔。就他所言,那天晚上还有一名男子出现,那人究竟是谁?莫染尘的概率最大。难不成齐逸是被派来……
突然,指尖一滑,异样的触感让她垂眸。瞳孔瞬间扩大,花上竟沾染着新鲜血迹,细看其他花瓣上也零零散散挂着几滴。以血的疏密程度估量,受伤者武功高强,定是不留意洒下的。
心紧绷,吴攸再顾不得其他,直接撞门而入,一眼便见到躺在地上之人。
红衣如血,染红一袭地。地上之人脸色苍白,紧紧按住胸腹,鲜血从中缓缓流出。
花花公子!
吴攸惊得赶紧将他扶到床上,正待要去寻尤离,手被人一把抓住。
“关门,再过来。”虚弱的声音。
回头安抚他:“你先忍着,我这就去找师叔。”
“关门,再过来。”他重复一次,眼神坚定。吴攸无奈,只好点点头,将门窗都关好后快速返回。
“别说话,我先帮你止血!”喂了粒止血的药丸,吴攸接着从怀里找出止血粉,不由分说地扒他的上衣。
手被抓住,唇角微微上扬:“吴攸儿,你可不能在此时占我便宜。”
他的话很轻,轻得吴攸都快听不见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拿她开玩笑?
脱去外衣,里面雪白的亵衣已被染成赤红,手沾上便黏糊糊的。吴攸的手都在颤抖。
卸去亵衣,露出结实的胸脯,吴攸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竟伤得这般严重!
结实的胸膛上,正中央有一道一寸长的月牙形伤口,即使他早已封住穴道,股股鲜血还是不要钱地喷涌而出。
“我去找师叔!”这个疯子,都伤成这样了,还不愿意就医。
看出她的想法,花陌归一手抓住她。虽是用尽全力,但在吴攸看来只须稍稍用力便可挣脱。
那双眼深不见底,眸儿黑漆。他尽力扯开嘴笑:“过段时间便好了。若吴攸儿当真关心我,不如让我喝点血补补。”
补你个大鬼头!吴攸差点吼出来。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真当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摊上他,算自己倒霉。
轻轻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他露出整齐的牙齿,呢喃:“怎么办?好想喝血。”
他失血过多,用自己的血填补一部分也未尝不可。就在吴攸开口答应时,花陌归说了句“陪着我”便沉沉睡去,独留吴攸神识天人交战。
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今天又出了这事。若说这两人毫无关联,吴攸一点也不信。让齐逸跑掉了,现在又能眼睁睁地看着花花公子胡闹?时间被拉长,血还是没止住。师叔便在天字号中,只要起身出门叫便能叫师叔救花花公子。多简单啊!可手腕又被人抓得牢牢的,他昏迷前眼里的坚定又让她没办法按照脑中构想行动。
好在一刻钟后血终于不再往外冒,吴攸赶紧扳开花陌归的手打水将那些血迹擦去,而后又抹了没有用完的蔻兰白,在屋里找出白布将伤口包裹好。
两个时辰过去花陌归还没有清醒的预兆,吴攸出门向汪明月打了招呼,又到厨房找了点吃的填补肚子。如此等到傍晚,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没想到她真的陪着自己,花陌归嘴角轻轻勾了勾。曾明媚的脸此刻乌云密布,他喉头微动沙哑着声音道:“别拿死了人的眼神看我,我怕黑白无常看到误勾了我的性命。”
一醒来便开玩笑,看来没什么大问题。吴攸为他冲了杯盐开水,递到他手上,不容拒绝:“没想逃,自己乖乖地将事情始末如实招来。”
饮下水,他虚弱一笑:“伤口疼,吴攸儿可不能欺负病人。”
欺负他!她还真没那个本事,她不被他欺负得想上前掐死他就算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