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以前都是女官在做。如今你既然掌了凤印，便由你来安排吧。”宋暮把玩着手中茶盏，低着头说。
“哦哦，知道了。”沈舒撇撇嘴。宋暮不生气了就好。他刚刚生气起来的样子，还是怪吓人的。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先回去了。关于荷花宴，你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女官。”宋暮放下茶盏，拂了拂衣袖，站起身。
今日的政务已经处理好，他所谓的办事，不过是去处理柔嫔一事罢了。
不过，这事儿就没必要让沈舒知道了。即使她的胆子一向比别的女人大些，他还是怕吓着她。
宋暮转身离去。
沈舒看着宋暮的背影渐远，才松了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着抚上玉白的颈部，感受着脆弱不堪的皮肤下汩汩跳动的脉搏。
谁说她不怕了。
她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啊。
其实，她刚刚有一刻是期盼宋暮可以留下来，陪她度过恐惧的。可浮生漂泊，她似乎本就该一个人。
她闭着眼，任由恐惧软弱的情绪充斥在脑海中，半晌，重新睁开眸子，眼神变得沉静坚韧。
她起身，想要出去找女官问问荷花宴的相关事宜。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第一次经手这样大型的宴会，一定不能搞砸了啊。
宋暮在昏暗的地牢里快速穿行着，脚步生风。周围的空气阴暗滞涩，带着生命腐朽的气息，和浓重的血腥味，好像要发霉了。
这里是他设在乾清殿地底的一处私牢，专门关押背叛的暗卫、通敌的臣子，以及……
他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稻草上的柔嫔。
以及像柔嫔这样的，犯下密不可宣的重罪的妃嫔。
柔嫔小产后身体本就虚弱，再兼之情绪起伏过大，此刻又被扔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地方，她的脸色很不好，嘴唇发紫，衣裙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斑驳血迹。
难以想象，就在今日早晨还光彩照人春风得意的柔嫔，不过半天的时间，就落得了如此下场。
世事本无常，谁也料不到下一刻会变成什么样。
宋暮看着柔嫔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件死物一般，丝丝冒着寒气。
“陛下。”柔嫔扯了扯嘴角，嗓音粗噶。
她的情郎死了，她也不想独活。爱恨嗔痴，尘世里的账，她不想纠缠了。
“陛下，妾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但妾的老父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还望陛下看在妾曾经怀有龙嗣的份上，饶了老父一命，让他安享晚年吧。”直到现在，她都天真的以为宋暮还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呸，”跟来的安念听见这话，不屑地朝柔嫔吐了口口水，“你还好意思提？你那‘忠心耿耿’的老父，不知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现下已经被大理寺下了大狱！你们的父女深情，还是等下了十八层地狱，再好好相聚吧！”
“怎么可能——”柔嫔一脸的不敢置信，拼着一口气想要爬起来，“陛下，妾的父亲一生清清白白，您千万不要信了那等子小人的陷害啊！”
宋暮眼神愈发冰冷，转头看了安念一眼，示意他把柔嫔父亲的罪状读给她听。
安念会意，展开手里的密折，放开嗓音读道：“苏州知府李怀志，元景（宋暮在位期间的年号）元年，贪污粮饷五万余两，元景三年，私自增收赋税，贪污三万余两……”
安念一条一条念下去，直把柔嫔听得无力瘫软在地上。
“别说了！”她再也听不下去。自己的父亲，教导自己要以民为本，两袖清风的父亲，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不可能的，爹爹不是这样的人，陛下，你莫要信这些，莫要信这些啊！”安念的声音还是毫无感情地响起，魔咒一般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我求求你，别说了！”她捂着耳朵尖叫。
宋暮被吵得不耐，抬手示意安念收起密折：“用刑吧。”
安念便把密折收到袖子里，招来一旁的狱卒附耳吩咐了一句，不一会儿，就有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刑具被搬过来。
“记住，要是人不行了就喂一口人参吊着气，千万别让这女人轻易死了。”安念的笑容阴恻恻的。
待他吩咐完，就小步快走着跟上宋暮已经离去的背影。
“啊——”身后传来女子痛不欲生的惨叫。
昭阳殿。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殿外日光昏暗，月亮也开始从天边升起。沈舒唤婢子在殿里燃上了蜡烛，规规矩矩坐在案前，手中握着杆笔，难得认真地规划着几日后荷花宴上的一应事宜。
宴会上的歌舞节目，膳食饮酒，场地设施，等等。这些都是她要一一规划好的，容不得半分差错。
她时而执笔在纸上轻轻描画，时而停笔蹙眉沉思。因为怕伤着眼，她蜡烛燃的很多，一时室内明亮如白昼。
明亮的烛光把她的脸庞细细雕琢成最精致无瑕的艺术品，她长长的鸦睫扇动着，像是两把小巧玲珑的黑色羽扇。
浓密的睫毛遮不住她眼底明亮的光，她的思维越来越流畅，停笔沉思的时间越来越少，笔下开始龙飞凤舞起来。
终于，她放下笔，看着一小叠宣纸上满满的墨字，满意地笑了笑。
她等墨迹被完全晾干了，叫清吟来把这些东西收下。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谁的尖叫声。
她疑心自己思虑太多出现了幻听，并以此为由，准备晚膳多加几道菜，慰劳慰劳自己。
她想着红烧狮子头、清焖羊肉、光明虾炙这些美味珍馐，很快把刚刚听到的什么声音抛到了脑后。
晚膳后，她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有些忧愁的想着，吃这么多，自己又该长肉了吧。
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吃这么多来着？
她按着眉心烦恼地想着，半晌思索未果，也就不再纠结，爬上床榻，放下垂幔，盯着帐顶上缀的明珠，很快就闭上眼睛，甜甜地进入梦乡。
一夜安稳无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