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姆隐听姮说罢，只得无奈回答姮道：“此等事情岂是婢子所能知晓哉，不过婢子听闻女公子去泮宫受教一事乃是国君亲自定下，怕是轻易无法更改。”
姮早就已经料到隐会如此回答自己，只好望天哀怨。早知晓今日……
其实有些时候人若太过受宠也未必就是好事一件。姮本就长得美貌乖巧，又加之是先庄公留下之惟一子嗣，又是一女公子，故而陈公对其尤其喜爱。闲暇时候便常特意去了母亲宫中看望。
开始之时，陈公也不过是将姮当作一多年流浪于外之孤女加以疼爱，待聊得多了便发现此稚子虽说身长于乡野之间，于贵族必要之礼仪规范却并无过多欠缺，觉得有趣便又深聊了两句，才发现其于诗书、政务之事竟也略有涉及，不由得心中大喜。索性便令其与自己所出之众公子一般同学于泮宫之中，习诗、书、礼、乐，并雅言。
庄公夫人得知此事，自然是喜不自禁，连忙应了下来。
姮初始之时候倒也没有觉得什么。毕竟早先有师傅教授自己，如今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女师而已，所学之内容也并未有何难以理解之处。
谁想才去泮宫不过寥寥几日耳，便无论如何再也不想去，只想逃离得远远地方才为好。
“我当是谁人，原来不过乃是那落地草雉，假冒之女公子耳。呵呵，也不知道是哪里乡间之野人，也胆敢混迹此，岂非辱没了吾等身份，平白脏了此间地界！”一女子声音尖锐冷笑道。
姮抬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眼皮复又垂下，默默无声走至自己坐席之间，跪坐于席上，将自己将用之简牍整齐摆放于案上，只等着女师开讲。
先前出声之女子气愤不过，恶狠狠的剜了姮一眼，与身旁其余一干女子继续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从哪里所来之野种。”
“女公子甚言。”那女子身旁的一个女大约有些害怕，小声劝戒其道。
“是啊，据闻其乃是是国君特许而来，若是被国君听闻了去，恐怕……”另一女子又道。
那女子此时似乎也略有些顾及，不再多言，但到底还是恶狠狠的又瞪了姮一眼。
此女子姮也是识得，乃是自己叔父陈公夫人所生，唤作姌的。鹅蛋脸，柳叶眉，双唇含笑，一派惠娴懂礼的富贵模样。然姮却是知晓，自从姌与自己第一次相识，便对自己甚有敌意。故而今日出此言倒也并非意料之外耳。
姮之前身边之人均乃以诚相待，便是乡野之间偶遇不平之事，也不过打闹一番便且作罢，哪里遇见过今日这等阴邪之人，故而心中常有苦闷。便是回了母亲寝殿，也依旧是一付闷闷不乐般模样。
“姮，汝可是有何心事？”庄公夫人见姮面色不善，又见侍姆隐一付欲说还休般模样，心里便已料得自家女儿大抵乃是遇到何令其心情不顺之事，又难以决断。只可惜她母女二人毕竟才重逢不多久，两个人只之间总觉得还有阻隔，难以畅言，便是一些寻常之言也并非可以直言出口，故而只得循循善诱，欲从中问得一二。如若自己能得姮之信任，亲口说出，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母亲？”姮面上一怔，心下里却已然是惊讶万分。明明自己从来都未曾对母亲有所倾诉，怎地母亲却好似心知肚明一般，全然知晓？
心下正百思不得其解，庄公夫人此时却是微微含笑，出口之言当即令姮目瞪口呆，“可是于泮宫之中有何不顺心意之事，或是有人兴风造浪，令吾儿不快乎？”庄公夫人慈爱朝姮笑了笑，展臂将其搂至自己怀中，道，“若是吾儿有何心事，只管告知母亲无妨，兴许母亲还能为姮分忧，也未可知。”
姮又是一怔。瞪大了两只水蒙蒙大眼，直愣楞朝庄公夫人看去，好似此乃生平头一次见到此人一般，口里喃喃道：“母亲？”当下便是一惊。是呀！自己尚有母亲！过去几年来，姮孑然一身，虽说并非逆来顺受之性情，不过也早已经习惯于忍耐，习惯于任何事情皆自己一人全力承担。从来不曾有谁人真正可为自己之依靠，真正可为自己撑起尺寸天地，即便是有师傅照顾，亦不能时刻相随，故而只觉天地四方，惟自己一人耳。
师傅虽好，然毕竟需养家糊口，又身为男子，比不得女子之细腻，这许多年来能令自己衣食无忧，有教诲自己诗书礼仪，已是不易，如此哪里还敢再多要求？
而现在似乎真是大不同于以往矣！
姮遂霍然瞪大双眼，如星辰般熠熠发光，竟是眨也舍不得一眨，直看在庄公夫人面庞之上，似乎乃有所思，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故而略有摇摆之意，只怕将泮宫之事言出，母亲非但不能助己，反而因此而对自己心存不满，若是因此而再将自己遗弃，则……面前相貌端庄之贵妇乃是自己生母，然不过相识数日耳，自己与之也亦非十分熟稔，其人果真可以依靠否？姮一时竟是犹豫不决。
庄公夫人见其一脸狐疑之色，便知小儿心下怕是并未全然信任自己，虽说此乃自己亲生之女，然其幼时曾遭遗弃，难免心生顾及，而分别多年再得重逢，她小小一人只身飘零在外，不知曾受几多苦难。此时其心有疑虑倒也是人之常情，故而心中非但不恼，反而是愈发的心疼起来。
庄公夫人心下自是知晓，今日之事看似寻常，却是关系到其是否能够取得自己女儿之信任，至关重大。且万不能强迫于姮，只能循循善诱之，方能成事。
故而庄公夫人面上又是笑了一笑，不过这一次却并不同于以往，笑意中夹杂了一丝难以言表之苦涩，开口道：“姮大概是以为怪，怪在母亲为何知晓汝心下所想之事？”
姮闭口不言，只是极为乖巧点了点头，以作肯定。
于是，庄公夫人慈爱将手轻抚上姮乌黑亮泽之发髻，眼神中逐渐弥漫上一层淡淡的悲哀，挥了挥手将殿上诸人驱散。待到偌大之宫殿内只余下了她们母女二人，才又重新开口，道：“不过月余时间，这天儿，就变了。”
姮并不明了其话中之含义到底为何，故而只能傻傻的抬头看庄公夫人，只见自己母亲目光看向前方，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只不过是越过了所有，停止于很久很久以前。
庄公夫人苍凉一笑，自言自语一般，好似不过是说于自己听一般，“仔细算来还未至一载。倘若汝君父泉下有知，该是也要后悔那时候将汝送走了的。”
姮愈发的有些听不明白了，怎地好好的又提到了自己那从未曾谋面过先君父身上？遂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未敢出声打断母亲。
“汝君父若是尚活于世间，汝方可以算为陈国真正之女公子。”庄公夫人缓缓道，眼中的哀伤早已经昭然若揭，继而道，“想当年偌大之陈宫，哪一个弗是惟我命是从！可事到如今，便就算汝母亲我，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耳。人家若是看着顺眼了，便能恩赐，赏汝一口饭吃，若是看汝不顺眼了，汝便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此时姮终是听得明了，之前姮本以为母亲高高在上，贵不可言，身边寺人环绕服侍之，叔父也对其恭敬有嘉，之间所见那些贵女世妇，亦是对其毕恭毕敬，自是不知自己所受之苦楚，哪里知晓母亲竟然也有自己之悲哀，且是伤痛至斯。如若果真如此，那是否也可以将心中苦楚告知于母亲得知否？
“可，可母亲，母亲明明……”姮略有忧心，生怕自己出口之言不顺庄公夫人之耳，途惹母亲气恼，不敢直言。
姮并不明了其话中之含义到底为何，故而只能傻傻的抬头看庄公夫人，只见自己母亲目光看向前方，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只不过是越过了所有，停止于很久很久以前。
庄公夫人苍凉一笑，自言自语一般，好似不过是说于自己听一般，“仔细算来还未至一载。倘若汝君父泉下有知，该是也要后悔那时候将汝送走了的。”
姮愈发的有些听不明白了，怎地好好的又提到了自己那从未曾谋面过先君父身上？遂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未敢出声打断母亲。
“汝君父若是尚活于世间，汝方可以算为陈国真正之女公子。”庄公夫人缓缓道，眼中的哀伤早已经昭然若揭，继而道，“想当年偌大之陈宫，哪一个弗是惟我命是从！可事到如今，便就算汝母亲我，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耳。人家若是看着顺眼了，便能恩赐，赏汝一口饭吃，若是看汝不顺眼了，汝便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此时姮终是听得明了，之前姮本以为母亲高高在上，贵不可言，身边寺人环绕服侍之，叔父也对其恭敬有嘉，之间所见那些贵女世妇，亦是对其毕恭毕敬，自是不知自己所受之苦楚，哪里知晓母亲竟然也有自己之悲哀，且是伤痛至斯。如若果真如此，那是否也可以将心中苦楚告知于母亲得知否？
“可，可母亲，母亲明明……”姮略有忧心，生怕自己出口之言不顺庄公夫人之耳，途惹母亲气恼，不敢直言。
“明明如何？”庄公夫人见自家女儿终于将欲开口，忙低头含笑朝取望了过去，双眸中乃有期待之色。
“嗯……”姮略沉吟，暗自将所言细细梳理了一番，方才开口，道：“孩儿这几日观之，陈宫上下无人敢怠慢母亲，且母亲多有寺人服侍，为何还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哉？”
“唉，吾儿不知矣，”庄公夫人不由得叹气失笑，乃道，“汝以为身边有寺人服侍便是为尊否？若是这般，则陈宫妇人皆可以称之为尊矣。如果众人尊我，不过是念在汝叔父善待于我，故而不得不为之，不过施舍耳。汝只见尔等世妇明面上冒似是对我恭敬有加，却不知彼之如今真正肯尊者，怕惟有汝叔母一人耳！皆道世间人心善变，想当初彼等哪一个不是摇尾乞怜于我身后，企盼吾之垂怜？便是汝叔母亦是如此，若见吾面，则需跪拜于吾面前，吾若不准许，其安敢开口于吾面前。而转眼之间风向已转，当年匍匐于吾脚下之人转而投靠新主。汝叔母也小人得志，事事皆压于吾上，此皆因汝君父仙逝矣。”
“为甚？”姮自是不晓得其间缘由，脱口而出道。
庄公夫人也并不遮掩，直接告于其道：“盖因当初汝君父为君，汝叔父为臣，故而吾亦为君，汝叔母不过一婢妾耳。待汝叔父继位，汝叔母便为陈国女子位尊者，吾反倒居于其下。他人见风使舵，故而皆捧那妇人。而吾之前权势皆无，反倒沦落至寄人篱下。为女子者，若欲享有尊为，能依靠者惟夫婿子嗣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