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是不知道，那天是个什么日子。
只是从我记事到我十岁这年，每年都有这么一天，妈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奶奶也早早的提着一篮子吃食和一叠厚厚的纸出门去。
烈日当空，因为懒得跑去外边，所以我盛了满满一盆水，在阳光下晶亮晶亮的。
看得我满心欢喜，所以连衣服都来不及托，开怀的跳进去，大大的水盆，放上小小的我，绰绰有余。微弱的浮力，滑溜溜的触感，透心的凉意，是我喜欢水的原因。
我在以后想过，如果没有这盆水，又或许，我脱了衣服再跳进去，再或许，我湿了衣服后，没有打开门说妈妈，给我换身干净的衣服好吗，这一切，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但一切都没有如果，我拖着湿答答的衣服，想着这副狼狈的样子，妈妈会不会给我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妈妈也不愿让我生病的吧？
我小心翼翼的推开这扇门，虽然不常进，但我还是来过的，不过，我每次进来后，妈妈都会绕过我离开，渐渐我知道她不喜我来这，我就很少踏进这个屋子了。
印象中，屋子是很整洁的，绝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这里的所有东西，瓶子，盒子，鞋子，衣服，都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柜子倒了，水杯碎了，一个男人的照片，撕成两半，扔在杂物上边。
妈妈背对着我坐在床上，一身黑裙，棕发凌乱不堪。
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察觉不到氛围，我挠了挠头，小心的说，妈妈……妈妈，我玩水把衣服弄湿了，帮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好吗？
好半响，回答我的只是沉默，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她的后背，不停颤动。
其实我心里根本没抱把握她会理我，刚要退出去，妈妈却扭过了头，哭肿的双眼和凶恶的表情，将我吓了一跳。
怎么了呢？为什么，妈妈这样难过？
我来不及问，妈妈却下了床，眼神狠厉。
满满的恨意将我逼得一点点向后退着。
可我还没有退出去，人已经倒在地上，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妈妈却一巴掌一巴掌向我打过来，脸上，身上，火辣辣。
力气是那么的大。
怎么了呢？我做错什么了么？因为把衣服弄湿了？
我又疼又怕，躲着哭着，喊着。
妈妈，妈妈我错了，我不该玩水弄湿衣服。
妈妈我再也不敢了。
不要打了妈妈……我好疼。
妈妈！
妈妈……
我用最悲伤的语气，歇斯底里叫着我最爱的妈妈。
可身上还是不断的落着巴掌和拳头，背上的脚最疼最真切，锥心刺骨的痛延到我每个神经离去，我闭着眼，像落在一个会掉石头的山洞里。
落下的石头力量越来越大，我疼得只剩下哭泣。
眩晕中，我听到妈妈也在哭喊。
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
扫把星，你为什么克死你爸爸！你看，你一出世，你爸爸就死了，要不是你早产，你爸爸怎么会着急，怎么会出车祸？
没有你，我怎么会变成一个人，我怎么会一个人撑起家。
不是你的话，我爱的人怎么会走，我一个女人，我不过才结婚两年啊！
我的幸福还没有够，就全被你破坏了。
只会带来灾难，永远都是麻烦。
你是我这辈子最最痛恨的人。
我身上的痛逐渐麻痹，可脑袋却清醒过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我害死了妈妈爱的，那个叫爸爸的人，怪不得妈妈不疼我，怪不得妈妈最最恨我。
可是，可是妈妈，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和奶奶最最爱的人啊！
我的眼泪哗哗地流着，使出全身力气抓住妈妈打在背上的手，我说，妈妈，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乖乖的，我以后不玩水不胡闹不把衣服弄湿，妈妈，我不是麻烦，我想让你快乐，我最想让你快乐啊。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横流。
她对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害死了他，有你，我永远不快乐。
我小小的心第一次感觉到疼痛，我不要，我不要让妈妈这么恨我，我拖着快要散塌的身体，想靠近她，可妈妈却躲开我，转身向门外跑去。
我像一直在做的那样，追上去，紧紧地跟着，身上的痛，和我一起，追赶着妈妈。
我喊，妈妈，你等等我吧，等等我行吗？
我总是追不上你啊。
为什么，为什么总让我追不上你呢？
世界上是有命运的，命运注定了，我就永远都追不上她。
她站在河边，黑裙摇曳。扭过头，那是我偷偷画过的，我梦见过对我微笑的，白皙的熟悉的脸。
这是最后一眼，她说，你听我的，别过来。
她说，你别恨我，我不坚强，承受不住。
然后，她跳了下去。
我张着嘴，喘着粗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上的疼痛感涌地越来越凶，眼前越来越黑。
晕倒的时候，耳边响起童装店最常放的那首歌，是软糯糯的童音。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少不了。
幸福少不了。
妈妈，我不恨你。
我叫温离，以后，我的每一个生日，都是我父母的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