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丁惠敏第一次出远门,出发前一家人商量了好几天,把各种可能遇到的困难都考虑到了。从方便食品到药品,从短袖到长袖,带了不少的东西,算是做足了功课。七月中旬的一个下午,烈日炎炎,热浪阵阵,人站在阴凉的地方都大汗淋漓,一家人都送丁慧敏到火车站,毕竟是远行,一家人是挥泪惜别。爷爷安慰大家,说让慧敏锻炼锻炼也好,从小到大还是太顺利了,抗挫折的能力太弱。在艰苦的环境去磨练几年,说不定能成熟一些。能适应就多呆几年,实在适应不了,两三年再想办法调回来。
车厢里的空调,吹得人心旷神怡,丁慧敏也渐渐从伤感中走出来。火车一路向北,山山水水、花草树木、民居房屋、往来的车辆和人群组成了一幅民俗风景画,她甚至有点喜欢这样的旅途了。那是刚开始,从上海到某省城得三天时间。晚上,火车的晃动、车轮的噪声,使得她根本睡不好。到了白天,整个人头昏脑涨,再有没有心情看窗外的风景了,何况火车越走越荒凉,茫茫戈壁滩,除了地上零星的小草,什么也没有。人的精神不好,胃口也就没有了,包里的方便面、饼干、面包等食品,被“光顾”的不多。她更多的时候则是躺在卧铺上,吃一些自己喜欢的零食,看一看自己带的书籍。
到了第三天,丁慧敏感觉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浑身上下酸痛,这个时候她甚至有点后悔了,干吗要到这艰苦的地方去呢?但是后悔也没有用了,她没有退路,想想毕业典礼的时候,校长当着全校毕业师生的面,亲自表扬她;爷爷在家里也一再鼓励她,挑战自己、磨练自己,一定要有所作为;队长、教导员、同学们……,哎!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总算到了,丁慧敏拎着大皮箱和旅行包步履艰难地下车了。到了省城只是第一步,她还得倒一次火车到丰澄地区。倒火车得先出站,到售票处买票,再进站乘车。箱子又大又沉,她走几步就得休息一下,几乎是往前挪动。一个中年人看她一个瘦弱女孩子拎着这么多的东西,就帮她拿箱子。她连忙表示感谢,并问他到丰澄几点有车。中年人告诉她,一天两趟,上午十点一趟,下午两点一趟。她一看表,九点了,就赶紧进售票厅买了一张坐票后,就抓紧进站。中年人真是个好心人,一直把她送到了检票口。她为了表示感谢,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钱要给这个中年人,这个中年男人说了,这点事,哪能要钱。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上了火车,人不是很多,丁慧敏一个人坐了两个座。火车没有空调,好在气温并不高,穿着短袖刚刚好,但是火车跑起来后,凉风阵阵,关着窗户还冷。不一会儿,穿着白衣服的工作人员推着小车卖盒饭,她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顾不上好吃不好吃、卫生不卫生,就买了一盒。白白的米饭上,有土豆片、芹菜、肉片,不多的几片肉几乎都是肥肉,这要是搁在平时,她看都不看,但是今天奇怪,除了肥肉基本上都吃光了,而且还觉得很香,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什么时候饭量这么大过?吃完饭,她觉得有了精神,头也没有那么痛了,又开始欣赏窗外的景色,可惜窗外除了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什么也没有,一眼望去都能看到天际。她陷入了沉思,以后的工作不知道能不能胜任,这样的环境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在她看来从省城到下面的市县,两三个小时足够了,但那是在内地,在祖国的大西北,地大物博,一两百公里有时候连个县城也跑不出去。丁慧敏要去的丰澄地区,幅员辽阔,下辖三个县,面积近四万平方公里,人口才六万人!火车晃晃悠悠走了六个多小时才到。虽说是下午四点多了,但是太阳高悬正空,跟中午差不多,这个地方跟上海比,有接近两个小时的时差,夏季的晚上要到北京时间十点多才天黑。
虽说气温不高,才二十多度,但是这个地方天干云少,紫外线强烈,在太阳底下,仍然灼热难耐,如果不穿衣服防护,时间稍微长点就能晒伤皮肤。所以,这里外出穿短袖的很少,再热也要穿得严严实实的,年轻爱美的女性甚至头上戴上帽子、裹上纱巾,手上带上长长手套,把胳膊都护住,整个全副武装,没有办法,稍微晒晒就黑了。但是到了阴凉地方就很凉快,丁慧敏吃力地把行李拿下车,正发愁怎么到单位,看到一位穿迷彩的上尉军官正在和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人正在交谈什么,就直接走上前去,直接向军官问道:“对不起,同志,请问军报记者站怎么走?”
上尉看了一眼丁慧敏,说道:“我一会儿就回那个地方,你稍稍等我一会儿,我说点事就走。”
丁慧敏喜出望外,正愁怎么倒汽车去单位呢,没想到直接遇上同伴。她把行李挪到一边,四处看了看。这个车站很大,有好多车道,车道上停满了载货列车,有的上面停着军用卡车,有的放着帆布包裹的物品,有的还放着坦克、装甲车!这是怎么回事?她很疑惑。这就要从丰澄地区的历史说起,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中苏尚处于蜜月期,由于丰澄地区背靠苏联,所以驻有规模庞大的军队,作为战略大后方,以备不时之需,因为这里接受苏联的支援方便。渐渐地,这里建成了一座军事重镇,各种军事机构都在此驻扎,风光一时。但是随着中苏关系的破裂,这里从大后方变成了前沿阵地,军事机构只能后撤,但是驻军还在,准备时刻迎击敌人。直到现在周边驻军还不少,除了海军几乎什么军种都有。所以丰澄地区是一个重要的军事物资中转地,从省城来的军列运来各种军事装备、军需物资和日常给养,再从这里转运到到各驻军。这就是丁慧敏能看到许多的军事装备的原因。
等了一会儿,上尉过来了,帮着丁慧敏拎上行李,朝车站外走去,“你临时采访为什么带这么多东西?”上尉问道。
“临时采访?我是来这里工作的。”丁慧敏有点不解。
“啊?工作?”上尉显然大吃一惊,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女同志来记者站工作是很久远的事,而且待的时间不长就都调走了,这里条件实在太艰苦了,女同志在这里不适应也很正常。
“对呀,怎么了?”
“没什么,因为来我们这里女同志实在太少了,有点吃惊。”准确来说,这些年就没有。
“为什么?”丁慧敏感到奇怪。
“不瞒你说,这里太偏僻,哪能和大城市相比,所以住不惯,这个也正常。”
“哦。”听了上尉这么一说,丁慧敏心里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自己的担心还是没错。
上尉一看丁慧敏不说话了,知道自己说这些,把人家吓着了,赶紧又说道:“其实,我们这个地方也不错,地方大,空气好,安静,人也朴实。”
在一辆军用吉普前,上尉停了下来,把后备箱打开,把丁慧敏的行李都放了进去。还有车!丁慧敏一下子心情就好了起来,本来以为只是结伴同行,没想到还可以坐车直接去单位,太好了!
在车上,上尉问丁慧敏:“你第一天来,要不要买什么东西?我可以带你去,正好我手头上的事也办完了,晚点回去也没事。”
“那太好了。”
于是上尉把车开到了城区,丁慧敏感觉这个地方连她姥姥家的县城都不如。确实如她感觉一样,说是一个地级城市,但是只有三横三纵的几条街道,而且地方也不大,估计骑上自行车,半个小时就能走完整个城区。街道倒是十分宽敞整洁,路上行人、车辆都很少。道路两旁的房屋有两层的小楼,也有平房,以平房居多;房屋的装饰少数较新,大多十分陈旧,有的甚至都能依稀看到墙上文革时期的标语!
上尉把车停在一个二层小楼前,对丁慧敏说:“这是这儿最大的商店了,你自己进去买东西吧,我在外面等你。”
丁慧敏满怀希望走下了车,但是看了一眼之后,就知道不怎么样了。房屋的外墙皮有些斑驳,陈旧的木制牌匾上用红色油漆写着“利民商店”几个大字。走进屋里,她好像走进了十年前的记忆里,一组通长的大柜台,后面的货物架上摆满了各种商品,从服装到鞋袜,从主副食到日常用品。售货员挺热情,“同志,想要什么东西?”
“我先看看。”丁慧敏说道。她转了一圈后,买了脸盆、杯子、碗筷等日常用品。
回单位的路上,上尉说道:“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丁慧敏,从上海来的。”
“上海?这么繁华的地方!”上尉吃惊不小。上海,他只在书本上见到过,在他的脑海里那该是怎样一个流光溢彩、人烟阜盛之地。
“还行吧。”丁慧敏淡淡地说。
“我叫赵岭,是试飞场的工程师。”上尉介绍自己。
“啊?试飞场?我去的是记者站!”丁慧敏大惊失色。
“在一块儿。这个院子最早是前苏联时期援建的某部队机关大院,中苏交恶后,逐渐荒废了。七十年代初期,由于研制战机的需要,在这个大院里建立了试飞场。前些年,由于国家周边形势紧张,我军的武器装备研制工作加速,老的试飞场已经满足不了需要,于是在原址上进行了扩建,同时对部分办公楼进行了维修和翻新,对不堪用的房屋进行了拆除,还对整个营区的环境进行美化,其中一栋楼就是你们记者站。”
“哦。”丁慧敏听不太懂,也不想听,反正能到单位就行。
去往单位的道路不宽,看得出是刚铺的油面。来往的人车不多。赵岭的车开得不快,大概一刻钟,就来到一小片白杨林。穿过几排树,就看到长长的砖砌围墙,上面安放了铁丝网,两个不高的门柱贴着红色瓷砖,铁门紧闭。大门的一侧是两名战士并排站岗,另一侧则是一个小岗亭,里面还有一名战士站岗,门口还放置着防冲撞铁护栏。站岗的战士看到是自己单位的车,赶紧移开护栏,打开铁门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