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道岭,在七十七道岭中,它是距县城最近的险要之地。
鸣笛之所以把八道岭作为第一道屏障,是因为这里有一处隘口,据守此处,有“一夫守隘,万夫莫向”的天堑。他想用少数兵力扼守此关,大部队与敌周旋,进退有据,攻守随意,掌握战场的主动权。所以,此处隘口是自由出入七十七道岭的咽喉要道,乃兵家必争之地。
鸣笛要把他的这支队伍带到这里,与日军展开一场猫戏老鼠的战争,拖疲、拖垮、拖死小野。
一个整编营离开城内,没有遇到大的麻烦,可算是万幸。鸣笛和张忠子暗中庆幸终于脱离了虎口,很快就要进入到密林之中,过了隘口,就可优势在握。小野的联队就是有再精良的武器,再多的精兵,也施展不开,无用武之地,最终还要回到最原始的格斗局面中来。
可是,战争是双方的较量,不可能随一方的算盘珠子转。此时,鸣笛还未来到隘口,小野联队的前锋,一小股日军,拼命追了上来,此时已经展开钳形攻势,**的爆炸声,在一连行进的路上炸开了花,死伤了几个弟兄,战斗就在此地打响。
小野接到他被任命为白城子基地建设司令官的同时,在没正式上任前,就派人对七十七道岭的地形地貌、交通情况等有关军事上所需的情报进行了侦察,掌握了大量资料,这次行动派上了用场。
小野不愧是个优秀的指挥官,组织指挥能力很强,反应和行动速度异常敏捷,是他抢回了因为突发事件所耽误的极为宝贵的时间。他在最短的时间内集中了卡车、摩托车、自行车和骑兵,快速突击,先行追赶,堵住鸣笛的退路,步兵做为后续兵力跑步跟进。到了林密草深路窄之处,丢下所有的车辆,只用骑兵追赶,这要比鸣笛仅靠双脚来的快。
兵家都明白,战场上的局势是最不可测的,瞬息万变。战机在几分钟之内就可能发生变化,出现逆转。但是,有一点是可知的,那就是谁占得先机,谁就有胜算的把握。在这次交锋中先机是什么?双方都清楚,就是速度。鸣笛只要赶在小野到来之前,通过隘口进入八道岭,就是胜利,小野就是有千军万马、机枪重炮,也无用武之地。
鸣笛和张忠子尽管拼命的跑,还是迟了两袋烟的功夫,仅仅这两袋烟的工夫,就听见了日军联队先头部队的隆隆炮声和密集的枪声。
双方在八道岭脚下摆兵布阵,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地形复杂,战场狭小,双方力量悬殊,要想打胜这一仗,远比鸣笛预料的困难要大得多。鸣笛知道,这一仗靠的不是兵力多寡,武器优劣,而是战术的运筹和指挥上的智慧。看谁家的指挥官深谋远虑与胆识过人,指挥得当,勇气与意志更胜一筹了,就是鸣笛和小野之间智慧的较量。
听到枪炮声的侯队长,带领自己的人马走出隘口,出岭与鸣笛带领的队伍会合,谭先寿带领少量战士守住隘口,以防日本鬼子偷袭隘口。一但偷袭成功,鸣笛的队伍被挡在隘口外,就有被小野全歼的危险。所以,隘口阻击战,是此役的重中之重,不能有丝毫的闪失,这是鸣笛和小野都十分明白的,可见,谭先寿的压力有多大。
小野用大部分的兵力正面进攻,另一部分兵力分成两股,一股绕行到鸣笛测后方,尽可能切断其后路防止逃走,退至岭内。另一股配合正面进攻,从侧翼佯动,牵制鸣笛部分兵力。
小野凭借手中众多的兵员、精良的枪炮、猛烈的火力和充足的弹药,发起一次又一次凶狠的冲锋。相比之下,鸣笛的武器装备显得薄弱了许多,虽然有谭先寿弄来不少的枪支和迫击炮,但面前的日军联队,火力装备更多更精良。兵力也不如小野,战士利用自然构成的地形地貌做掩体,没有坚固的工事,很难守住阵地,敌人火力又异常猛烈,明显处于劣势。
小野的意图很清楚,就是拼了老命也要阻止鸣笛进入八道岭的隘口,必须消灭在隘口之外。一旦进入隘口,清剿起来困难百倍,就会陷入久战无果的难堪境地。出现这种局面,要想彻底消灭这支曾经是自己的部队,比登天还难。
作为小野的对手,鸣笛的目标也十分清楚,尽全力保住这支队伍,退到隘口之内,哪怕有一半的人员进入岭内,守住隘口,就是胜利。
然而,后退太难,正面进攻的小野不给片刻的喘息机会,又有一股侧翼进攻的日军,一旦撤退就会付出巨大伤亡,没有等到退至岭内,也就全军覆没了。可是,又不能长时间打下去,打光了子弹就更危险了。
不能这样硬碰硬的拼下去,鸣笛想出一个釜底抽薪之计。留下二、三连全力顶住小野的正面进攻,侯队长挡住侧翼日军,张忠子和钢蛋率一连从荒草摊抄小路,奔袭小野的大本营。张忠子计算了一下,守卫大本营只有一个排的兵力,完全有可能一举端掉他的老窝,让小野不能兼顾,处于顾此失彼的两难境地,从而减轻鸣笛正面的压力。另外,派出十人,五人一小组,各配一挺轻机枪,分左右两路,骚扰日军主力的两翼,主要目的是牵制日军兵力,缓解正面进攻强度,为退守隘口创造条件。
战斗的猛烈程度是空前的,小野是铁了心不惜弹药,和巨大的伤亡代价,一定要消灭这支抗日队伍,冲锋、反冲锋异常激烈。
正在双方战斗犹酣的关键时刻,小野的前线指挥所,突然接到来自大本营的电报,司令部被反日分子占领,守备日军五十余人全部殉国,宪兵队也受到攻击,情况万分危急。
小野看完电报后,暴跳如雷,大骂留守人员无能,急命正面进攻的一部分兵力火速回援,夺回司令部。回援部队刚刚出发,他又接到报告,左右两翼发现鸣笛队伍,配有轻机枪,人数不详,小野气得跺脚大骂:
“八嘎,大大的狡猾。”
小野出击八道岭时,他判断这仅仅是一小股反水的自安团,只要迅速出击,集中力量,就可以消灭这伙乌合之众。所以,没留下更多的兵力看家护院,后方空虚。鸣笛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大胆分兵猛击小野的软肋。
为了抢时间,尽快赶到县城,张忠子把丢弃在大坑里的卡车拽出来,开足马力,直击小野的司令部。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所有日军,并炸毁了大部分房间。部分房屋燃起大火。收拾完他的老窝,顺便打击一下宪兵队,让小野下决心回援,达到减轻鸣笛压力的目的。这一切办完后又快速撤回,埋伏在小野右翼,突然发起猛攻,小野懵了,以为有增援的暴民,火速命一部兵力增援右翼力量。
正面的火力明显减弱,鸣笛命三连趁机撤入隘口,与谭先寿会合。他指挥二连从正面发起冲锋,策应张忠子火速归来,一块撤回到隘口内。
从侧面进攻的日军异常凶猛,侯队长拼命阻击,谭先寿弄回来的迫击炮和机枪发挥了威力,击退日军三、四次进攻。在小野的严令下,日军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发起冲锋,侧面进攻是阻止鸣笛遁入隘口的关键之战,小野自然志在必得,不许日军后退半步。
侯队长见进攻的日军势头不减,便命愣头青守住阵地,带五、六个人,端起一挺轻机枪,迂回到日军阵地后面,一阵猛扫。日军慌了手脚,回头用迫击炮轰击他。一发炮弹落在他附近,炸开了花,一块弹皮击穿了他的胸膛,喷涌的鲜血在空中闪着耀眼的红光,机枪滑落在地上,他,轰然倒下!
一个兄弟跑过来,抱住他的头大喊:
“大当家的!侯队长!”
另一个兄弟抓起机枪,一边疯了一般猛射起来,一边大骂:
“小日本鬼子,****你八辈祖宗!”
愤怒的火焰从枪**出!……
鸣笛的二连边打边退到了隘口,愣头青背着侯队长也撤出了阵地,进入隘口。
张忠子和钢蛋率残部也赶到隘口附近,谭先寿在隘口的制高点上,用迫击炮和土制的手雷轰击追上来的日军,掩护三路人员陆续撤进隘口。张忠子和钢蛋见一、二连和侯队长都进到安全地带。二人没有了后顾之忧,放开了手脚,边打边向后撤。一颗子弹飞过来,击中张忠子头部,身子一歪,向后倒下去,钢蛋立即把他扛起来,继续向隘口飞跑。鸣笛领几个人赶来迎接,又一棵子弹打中钢蛋腹部,他晃了一下,没站住,倒在地上,鸣笛几个人把他们抬起来,撤进隘口。
大家把张忠子和钢蛋放下,伤口还在流血,鸣笛怎么喊也不见回应,他摸摸二人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便抱着张忠子嚎啕大哭起来,另一只胳膊揽住钢蛋的头,对天大喊:“钢——蛋——!”
七十七道岭回荡着鸣笛的怒吼声!
谭先寿把鸣笛扶起来,鸣笛又跪在侯队长的尸体前,叩了三个头,说:
“大哥,我章鸣笛与你相斗相识,相交相知,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多年,是我的幸运与福气。你永远是我的大哥,兄弟我敬佩你的豪气、义气、正气!你是我心中的英雄,下辈子咱们还是好哥们儿,好兄弟!大哥,一路走好!你放心,这笔血债兄弟记下了,一定为你雪恨、报仇。”
他站起来,对天鸣枪三响,大家跟着鸣枪,为英烈送行。
八道岭笼罩在一片哀痛之中,这一仗打的太惨烈太残酷,大家含泪掩埋了战友的遗体,用一块大木板立一块墓碑,上书十六个大字:
“抗日志士,英灵永在,民族俊杰,浩气长存。”
小野没有把鸣笛消灭在岭外,目的没有达到,战死战伤愈百人,司令部被捣毁,代价太沉重。
气急败坏的小野返回城后,把一肚子的气撒在千代子的身上。可是,无论他怎么骂,怎么审问,千代子一声不吭。他把鲁致中唤来,让他把千代子带到鸳鸯楼去,小野拍着千代子的脸蛋说:
“你不张嘴,也好,去吧,跟着这个人去吧,用你的玉体为大日本帝国皇军出一点力吧,也是对天皇的效忠,对大东亚圣战的贡献,去吧。”
千代子没有表情的站着,鲁致中走过来,笑嘻嘻地说:
“宝贝,来吧,我那里可是个逍遥的好去处,有能耐的老爷们多得是,个个都让你享用不够,都比你丈夫强,今后你的日子快乐的不得了。”
鲁致中瞧瞧千代子的眼睛,双眸圆睁、怒目而视。他有些胆怯,回头看看小野,胆子又壮了起来,拽着千代子的手向外走,只见她“咚”的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吓得鲁致中倒退了两步。
跑进来两个日本兵,摸摸她的鼻子说:
“大佐阁下,她死了。”
小野挥挥手:
“拖出去。”
千代子十分清楚,从被捕的那刻起,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她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被带到小野面前时,早已吞下了一丸毒药,一切就在刹那间结束了。
鲁致中有点恐惧,看看大佐阴沉的脸色,心里发毛,怯怯地说:
“大佐司令官,您太累了,到我那儿松松筋骨吧。”
小野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怒吼道:
“滚出去!”
小野心里比黄莲还苦,更让他感到可怕的是,这场倒霉的战事一但让上峰知道了真相,他的下场不会比他们的前任好多少,甚至更惨,他双手抱着头,闭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向他的传令兵喊道:
“去,让通信课长到我这来。”
他口授一封绝密电文:
“因前两任长官,对反满抗日分子整肃不利,事先没有察觉,甚至姑息养奸,放任不管,方造成今日有一小股反水之抗日分子,骚扰我工程建设之事。但是,经我大日本帝国皇军之精英尽全力围剿,其大部被击毙,残余者四处溃逃,作鸟禽散,已不足为虑。我帝国皇军勇士亦有数名英雄战殁,效忠天皇陛下,为国捐躯,忠勇可嘉。现各项工程业已步入恢复状态,县城治安良好,商贸繁华,百姓安居乐业,踊跃为大东亚圣战效力捐资,忠顺帝国天皇陛下。”
这一段有点混乱的文字,语言空洞,谎报军情,并把责任推给前任,只字未提惨重的伤亡和追剿的失败。
小野口授电文后,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心情异常沮丧,也没有离开他的官邸。他不知道,这封电文上司看到后,会是什么反应,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后果,是福?还是祸呢?电报发出去后,就只有等待上司裁决。等待,是熬人的。
小野心慵意懒,百无聊赖,因为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对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但是,什么事都不做,日子更难熬,所以,他要找点事。
小野大学毕业后,本想当一名作家,尤其是对中国的古典诗词极为痴迷,他有一个梦,要把中国所有的诗词曲赋译成日文,让每一个喜欢文学的日本青年人,知道中国的古典诗词有多美,可是战争打破了他的梦想。
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天真的梦想,在那个疯狂的战争年代是无法实现的。然而,残酷的现实,残酷的战争,把一个想当作家的小野,变成了杀人魔鬼,杀中国人的魔鬼。
现在,他有空闲时间了,想起了自己的梦。拉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拿出一本落满灰尘的中国古典诗词集,放在面前,很久了,没翻看过,他叹道:
“梦想,可能永远留在梦境中啦!”
他随意翻了翻,进入眼帘的这两句散曲,触动了他的悲凉心绪:
“千山落叶岩岩瘦,百节柔肠寸寸愁。”
小野站起来看看窗外,远处是七十七道岭,正值早春,小草已萌动熏风拂面,春意盎然,那里有秋天的落叶呀,但他却有一丝凉意掠过心头。当然,小野此时的心境自然是“百节柔肠寸寸愁”啦,愁人观景景更愁,不要说现在是早春,就是盛夏,在小野的眼里也是惨绿愁红呀!他无心再看窗外的景致。又把诗集拿起来,继续看下去,只有十五个字:
“有人独倚晚妆楼。楼外柳,眉叶不禁秋。”
小野再看看标题,只有两个字:“秋思”他叹道:
“秋思,秋思,是愁丝!柳叶不禁秋,我小野是在春天哪,春天?春寒料峭呀!都说春生秋杀,可我觉得春也杀人呀!”
他把诗集扔到桌上,彻底心灰意冷了,他预感到灾难很快就会到来,大难临头,能不悲哀吗!小野从中国古典诗词中悟出一条规律,中国古代那些游荡在宦海的人,一但在官场失意,便急流勇退,居隐山林,或赋闲在家,过着优哉游哉的自在生活。他佩服这些中国古人,聪明豁达,拿得起放得下。他想明白了,如果这次涉险过关,还能活着回到日本,决心辞职归家,也去过闲人野鹤的生活。
其实,连小野自己也搞不明白,告别至亲骨肉,背井离乡,为大东亚圣战来到中国,为天皇效命,双手沾满中国人的鲜血,到头来,自己的命也难保了,悲哀呀!这是为什么呢?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卷天涯。”小野想好了,他很快也就作古了,他的坟丘也会和孔明的墓地、吴国的王宫、楚国的宗庙一样,长满了茅草,与狼狐作伴,他的所作所为留给后人的是一场梦,不可能是繁华梦,也可能是一场噩梦。
等待,漫长的等待,是等待死亡吗?小野度日如年!
终于,这一天来了,等来了上司的一纸嘉奖令:
“小野大佐忠勇可嘉,不辱使命,立下赫赫之功。望因时而动,飙举电至,奋勇当先,再接再厉”。
看完了嘉奖令,小野像打了吗啡一样,异常兴奋,踌躇满志,在他的官邸忘情的不停挥舞着双臂,几乎失控地围着他的办公桌跑了好几圈,还声嘶力竭地高呼:
“天皇万岁!天皇万岁!”
他像疯了一样抽出战刀,双手握住刀柄,举过头顶,对着办公桌上的诗集,劈下来,瞬间诗集被击碎,纸片飞了一地。由于用力过猛,桌面被砍成两半,接着,他扔下刀仰头对天狂笑,并大声呼叫:
“小野大佐,你的好运来啦!逢凶化吉,时来运转啦!拔宅飞天,步步登高,我小野不久就是小野将军了,将军万岁——!”
由于嘉奖令的刺激,有点疯癫的大佐阁下,终于安静下来,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也有些累了,便坐在落满诗集纸片的椅子上,望着破损的桌子,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
“我不能退隐,不能回家,天照大神的子孙,要有武士道的精神,忠于天皇,要像击碎这张桌子一样,击碎敢于反抗大日本帝国皇军暴民的脑袋。”
小野的作家梦,此刻,演变成了将军梦。
人是会变的!区别在于是变好还是变坏!
小野是幸运的,他的第一任剖腹自杀,第二任被属下击毙,他,第三任,也许会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