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情感变化相当突然,就像铁匠淬火时将铸造成型的铁器猛然搜入水里一样,心里烧得发红但外表又冷得发紫。他的脸铁青着,像一个经常徘徊在大街上的开锁匠,一边希望所有人都将钥匙丢了,但又怕丢多了,制锁公司直接上门把所有锁子全都批量换了。
他一路走同时揣摩所有与他会面的人看到他后脑子里面会想什么。
如果有人发现他生了个不三不四的女儿,并且知道他教女无方,小不点就与人鬼混那么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哪儿也没去,出了门就直接来到我父亲那儿。当时家里正好就我父亲一个人,他正在院子外面拿着一本破铜烂铁的老书在看,见我外公来了,先是一惊,急忙起身本想上前向外公亲切地打声招呼,可见他的脸既像公厕外墙面上的不干不净的黑瓷砖,又像乡下农民堆垒地堰时用的方头钢锨,于是刚往前靠了两步便被他吓得赶紧躲到一边去了。
外公瞪着两只像牛铃一样的眼睛毫无表情地从父亲身旁一叶障目地走过去,直接冲回屋子里。他从前门口一直冲到屋子后面的灶台边,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就像红卫兵的左派头子一样反背双手对着屋子外面大喊道:“家里人都死了吗?”
父亲听到叫骂声赶紧像缩头乌龟一样侧着身子挪到屋里嗫嚅着问:“叔,有事吗?”
“你给我滚,混账东西,没事我能大正月来你这破地方玩吗,你以为你这和是公园还是珠宝店?去叫你家里管事的回来说话。”
父亲说:“我爹妈去我姥爷家看望我生病的姥姥去了……”
“不管他们去了哪里,你现在都得去给我叫回来,就是去了阎王殿都得向那个老不死的请个假回来一趟,不然有你好看。”外公粗着嗓门喊道。
父亲见他那样吓得直哆嗦,嘴里唯唯诺诺地说:“是、是,我这就去。”
我的爷爷奶奶还很年轻,他们听了父亲的陈述很快就从外地风驰电掣地赶了回来。他们的脚刚踏进门,外公的声音就跟着来了:“你儿子犯罪了,你们知道不?”
爷爷一下没听懂就半信半疑问:“你儿子犯罪了?没听说呀!”
外公一手操起柜台上面的一个梳妆镜抡圆胳膊“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怒吼道:“装傻是吧,那好咱们法庭上见。”
我奶奶一见急忙上前拦住他叫道:“他叔有什么事,先坐下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让你发这么大的火?”
我外公本就是前来虚张声势打算浑水摸鱼来的,现在见他们已经被镇住了就一屁股蹲在他家的坑头上说:“你们想装我也管不了,我女儿肚子里那玩意,可是你们的亲孙子,人证物证俱在,你们现在就说,是要孙子还是要人命,是要出丑还是要官司,我就只等你们一句话,答案给我我就走。”
爷爷明显被镇住了,他往前凑了两步拨开奶奶对我外公说:“你说什么?我的孙子?在你女儿的肚子里?”
外公站起来摆出走的姿势说:“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你要想装也行,让开,我走——”